第四节 梁初与魏战争(1 / 1)

齐末荆、雍之衅既启,魏人颇有欲乘机进取者。元嵩时为荆州刺史,嵩,任城康王云之子。魏荆州,初置于上洛,今陕西商县。大和中改为洛州,移荆州于鲁阳,今河南鲁山县。后又移治穰城,今河南邓县。

表言:“流闻萧懿于建业阻兵,与宝卷相持,荆、郢二州刺史,并是宝卷之弟,必有图衍之志。臣若遗书相闻,迎其本谋,冀获同心,并力除衍。一衍之后,彼必还师赴救丹阳,当不能复经营疆垂,全固襄、沔,则沔南之地,可一举而收。缘汉曜兵,示以威德。思归有道者,则引而纳之;受疑告威者,则援而接之。总兵竚锐,观衅伺隙。若其零落之形已彰,怠懈之势已著,便可顺流摧锋,长驱席卷。”

诏曰:“所陈嘉谋,深是良计。如当机可进,任将军裁之。”

已而无所举动,盖以荆、郢已一故也。及梁武帝起兵,元英时在洛阳,又请躬指沔阴,据襄阳,进拔江陵;又命扬、徐俱举。英时行扬州事。事寝不报。英又奏欲取义阳。尚书左仆射源怀亦以为请。以梁武已克,遂停。此于魏为失机,若当时乘机进取,则齐、梁相持颇久,魏纵不能大有所获,中国亦必不能一无所失矣。内乱之招致外患,诚可惧也。

魏宣武帝即位时,年尚幼,诸王又颇有觊觎之心,国家未宁,实不能更图南牧。故其用兵,绝无方略。齐、梁相毙,既失乘衅之机,逮梁事已定,乃又信降人而轻动干戈焉。

梁武帝天监二年,魏宣武帝景明四年。四月,时萧宝夤在魏,宝寅,《魏书》及《北史》皆作宝夤。伏诉阙下,请兵南伐,陈伯之亦请兵立效;魏乃以宝夤为扬州刺史,配兵一万,令且据东城,宋县,当在今江苏境。待秋冬大举;而以伯之为江州刺史,戍扬石。亦作羊石,城名,在今安徽霍丘县南。以任城王澄总督二镇,授之节度。澄云子。

澄表言:“萧衍频断东关,在今安徽巢县。欲令巢湖泛溢。若贼计得成,则淮南诸戍,必同晋阳之事。寿阳去江,五百余里,众庶皇皇,并惧水害。事贵应机,经略须早。纵混一不可必,江西自是无虞。”

于是发冀、定、瀛、相、并、济六州二万人,马一千五百匹,令中秋之中,毕会淮南,魏冀州,治信都。瀛州,治乐成,今河北河间县。济州,治碻磝。并寿阳先兵三万,委澄经略。

三年,魏正始元年。三月,宝夤行达汝阴,东城已陷,遂停寿春。澄遣统军傅竖眼等进攻大岘、东关、九山、淮陵等地。九山在盱眙。淮陵侨县,在今安徽凤阳县境。澄总勒大军,络绎相接。既而遇雨,淮水暴长,澄引归寿春。

《魏书·澄传》云:失兵四千余人,然有司奏夺其开府,又降三阶,恐所失必不止此矣。

元英以天监二年八月,进攻义阳。明年,围之。时城中众不满五千,食才支半岁。魏军攻之,昼夜不息。刺史蔡道恭,随方抗御,皆应手摧却。相持百余日,前后斩获,不可胜计。虏甚惮之,将退。

会道恭疾笃,乃呼兄子僧勰,从弟灵恩,及诸将帅,谓曰:“吾受国厚恩,不能破灭寇贼,今所苦转笃,势不支久,汝等当以死固节,无令没有遗恨。”又令取所持节。谓僧勰曰:“禀命出疆,冯此而已。即不能奉以还朝,方欲携之同逝,可与棺柩相随。”众皆流涕。

五月,卒。虏知道恭死,攻之转急。先是朝廷遣郢州刺史曹景宗,及后将军王僧昞步骑三万救义阳。僧昞二万据凿岘,当在合肥与大小岘之间。景宗一万继后。僧昞军为元英所破。

景宗亦不得前。马仙琕继之,尽锐决战,一日三交,皆不克。据《魏书·元英传》。八月,义阳粮尽,城陷。三关之戍闻之,亦弃城走。三关:东曰武阳;西曰平靖;中曰黄岘,亦作广岘;在今河南信阳县南。

于是魏封英为中山王,而梁以南义阳置义州。南义阳,在今湖北安乡县西南。先一月,角城戍主柴广宗,亦以城降魏。淮水上下游,同时告警矣,而梁州之变又起。

时有夏侯道迁者,谯国人。仕宋明帝。随裴叔业至寿春,为南谯大守。两家虽为姻好,而亲情不协,遂单骑奔魏。又随王肃至寿春。肃死,魏景明二年,齐和帝中兴元年。

道迁弃戍南叛。梁武帝以庄丘黑为梁、秦二州刺史,镇南郑。黑请道迁为长史,带汉中郡。黑死,武帝以王珍国为刺史。未至,道迁阴图归魏。初杨头之戍葭芦也,宋复以杨保宗子元和为征虏将军。孝武帝孝建二年。

元和继杨氏正统,群氐欲相宗推,而年少才弱,不能绥御。头母妻子弟,并为索虏所执,而头至诚奉顺,无所顾怀。雍州刺史王谟,请授头西秦州,假节,孝武帝不许。后立元和为武都王,治白水。《魏书·氐传》云:以为白水大守。白水,齐县,在今四川剑阁县东南。不能自立,复走奔索虏。

元和从弟僧嗣自立,还戍葭芦。《魏书》云:僧嗣为元和从叔。案僧嗣为文度兄,文度与文德、文弘,当系昆弟,则作从叔为是。宋以为仇池大守。后又以为北秦州刺史、武都王。明帝泰始二年。卒,弟文度自立。

泰豫元年,以为略阳大守,封武都王。文度贰于魏,魏献文帝授以武兴镇将。武兴,城名,在今陕西略阳县。既而复叛魏。

后废帝元徽四年,以为北秦州刺史。文度遣弟文弘伐仇池。文弘,《魏书》避献文讳,书其小名曰杨鼠。顺帝升明元年,以文弘为略阳大守。魏使皮欢喜等攻葭芦,破之,皮欢喜,豹子子。《魏书·本传》但名喜。斩文度首。难当族弟广香,先奔虏,及是,虏以为阴平王、葭芦镇主。

文弘退治武兴。宋以为北秦州刺史,袭封武都王。文弘亦使谢罪于魏。魏以为南秦州刺史、武都王。齐高帝建元元年,广香反正。以为沙州刺史。范柏年诛,李乌奴奔叛,文弘纳之。帝以文弘背叛,进广香为西秦州刺史,子炅为武都大守。以难当正胤后起为北秦州刺史、武都王,后起为文弘从兄子,则系难当之孙。镇武兴。

三年,文弘归降,复以为北秦州刺史。魏孝文帝亦以文弘爵授后起,而以文弘子集始为白水大守。广香病死,氐众半奔文弘,半诣梁州刺史崔慧景。文弘遣后起进据白水。

四年,后起卒,诏以集始为北秦州刺史、武都王,后起弟后明为白水大守。魏亦以集始为武都王。集始朝于魏,魏又以为南秦州刺史、武兴王。武帝永明十年,集始反,率氐、蜀、杂虏寇汉川。刺史阴智伯遣兵击败之。集始入武兴,以城降虏。氐人苻幼孙起义攻之。

明帝建武二年,氐、虏寇汉中。梁州刺史萧懿,遣后起弟子元秀收合义兵。氐众响应。断虏运道。虏亦遣伪南梁州刺史仇池公杨灵珍据泥山,以相拒格。

元秀病死,苻幼孙领其众。杨馥之聚义众屯沮水。出今陕西中部县,东流入洛。集始遣弟集朗迎拒州军,大败。集始走下辨。馥之据武兴。虏军寻退。馥之留弟昌之守武兴,自引兵据仇池。以为北秦州刺史、仇池公。

四年,杨灵珍据城归附。攻集始于武兴,杀其二弟集同、集众。集始穷急,请降。以灵珍为北梁州刺史、仇池公、武都王。

东昏侯永元二年,复以集始为北秦州刺史。梁武帝天监初,亦以为北秦州刺史、武都王。死,子绍先袭。魏亦以为南秦州刺史、武兴王。

初,齐武帝以杨炅为沙州刺史、阴平王。《齐书·氐传》。下文又云:隆昌元年,以炅为沙州刺史,未知孰是。

明帝建武三年,死,子崇祖袭。崇祖死,子孟孙立。及是,以孟孙为沙州刺史、阴平王。

二年,以灵珍为北梁州刺史、仇池王。《南史·氐传》。《魏书·夏侯道迁传》云:以为征虏将军,假武都王,或在此授之后邪?灵珍助戍汉中,有部曲六百余人,道迁惮之。时绍先年幼,委事二叔集起、集义。

武兴私署侍郎郑洛生至汉中,道迁使报绍先并集起等,请其遣军以为腹背。集起、集义贪保边蕃,不欲救之,而集朗还至武兴,使与道迁密议。据道迁叛后上魏主表,表又言:“中于寿阳,横为韦绩所谤,理之曲直,并是杨集朗、王秉所悉。”则集朗与道迁同在寿阳。又案《魏书·道迁传》云:年十七,父母为结昏韦氏。道迁云:欲怀四方之志,不欲取妇。家人咸谓戏言。及至昏日,求觅不知所在。于后访问,乃云逃入益州。道迁之与武兴相勾结,当在此时。当狡焉思启之时,实不应令此等人在于疆场也。

梁使吴公之等至南郑,知其谋,与府司马严思、臧恭,典签吴宗肃、王胜等共杨灵珍父子谋诛之。道迁乃伪会使者,请灵珍父子。灵珍疑而不赴。道迁乃杀五人。驰击灵珍,斩其父子。并送五首于魏。即遣驰告集朗求援。

白马戍主尹天宝围南郑。阳平关,在今陕西沔县西北,南北朝时谓之白马戍。武兴军蹑其后。天宝之众宵溃。依山还白马。集朗禽斩之。道迁遂据城归魏。时天监四年正月也。魏正始元年闰十二月。魏授道迁豫州刺史,时魏豫州治县瓠。而以尚书邢峦督梁、汉诸军事。

邢峦至汉中,遣兵陷关城。此关城亦曰阳平关,在今陕西宁羌县西北。又遣统军李义珍攻晋寿。晋寿大守王景胤宵遁。时梁益州刺史邓元起,以母老乞归供养,诏许焉,以西昌侯渊藻代之。长沙嗣王业之弟。

《梁书·元起传》云:元起以乡人庾黔娄为录事参军,又得荆州刺史萧遥欣故客蒋光济,并厚待之,任以州事。黔娄甚清洁,光济多计谋,并劝为善政。

元起之克刘季连也,城内财宝无所私;勤恤民事,口不论财色;性本能饮酒,至一斛不乱,及是绝之;蜀土翕然称之。元起舅子梁矜孙,性轻脱,与黔娄志行不同,乃言于元起曰:“城中称有三刺史,节下何以堪之?”

元起由此疏黔娄、光济,而治迹稍损。夏侯道迁叛,尹天宝驰使报蜀,东西晋寿,并遣告急。此处于《梁书》元文有删节。元文云:“夏侯道迁以南郑叛,引魏人。白马戍主尹天宝驰使报蜀。魏将王景胤、孔陵寇东西晋寿,并遣告急。”

《南史》则云:“道迁以南郑叛,引魏将王景胤、孔陵攻东西晋寿,并遣告急。”据《魏书·邢峦传》,则王景胤为梁晋寿大守,孔陵亦梁将,为王足所破者。

疑《梁书》元文,当作魏将某某寇东西晋寿,大守王景胤,某官孔陵并遣告急,文有夺佚,传写者以意连属之,以致误缪,《南史》误据之,而又有删节也。东晋寿在今四川广元县,西晋寿在今四川昭化县境。

众劝元起急救之。元起曰:“朝廷万里,军不卒至。若寇贼浸**,方须扑讨,董督之任,非我而谁?何事匆匆便救?”黔娄等苦谏,皆不从。高祖亦假元起都督征讨诸军,将救汉中。比是,魏已攻陷两晋寿。渊藻将至,元起颇营还装,粮储器械,略无遗者。以上《南史》同。渊藻入城,甚怨望。因表其逗留不忧军事。收付州狱。于狱自缢。

《南史》则云:萧藻入城,《南史》避唐讳,单称渊藻为藻。求其良马。元起曰:“年少郎子,何以马为?”藻恚,醉而杀之。元起麾下围城哭,且问其故。藻惧,曰:“天子有诏。”众乃散。遂诬以反。帝疑焉。故吏广汉罗研诣阙讼之。帝曰:“果如我所量也。”使让藻曰:“元起为汝报仇,胡三省曰:谓协力诛东昏,报其父仇。汝为仇报仇,忠孝之道如何?”

观史传之文,谓元起逗留不救汉中,必系渊藻之诬蔑。观下引邢峦及罗研所言蜀中空尽之状,盖因军资不足,欲遄征而未果也。于是魏以邢峦为梁、秦二州剌史。巴西人严玄思附魏,攻破其郡,杀大守庞景民。魏统军王足,频破梁军,遂入剑阁,围涪城。

峦表曰:扬州、成都,相去万里。陆途既绝,惟资水路。萧衍兄子渊藻,去年四月十三日发扬州,今岁四月四日至蜀。水军西上,非周年不达。外无军援,一可图也。益州顷经刘季连反叛,邓元起攻围,资储散尽,仓库空竭,今犹未复。兼民人丧胆,无复固守之意。二可图也。萧渊藻是裙屐少年,未洽治务。今之所任,并非宿将重名,皆是左右少年而已。三可图也。蜀之所恃,惟在剑阁。既克南安,宋郡,今四川剑阁县。已夺其险。从南安向涪,方轨任意。前军累破,后众丧魂。四可图也。渊藻是萧衍兄子,逃亡当无死理。脱军克涪城,复何宜城中坐而受困?若其出斗,庸、蜀之卒,惟便刀矟,弓箭至少,假有遥射,弗至伤人。五可图也。

今若不取,后图便难。辄率愚管,庶几殄克。如其无功,分受宪坐。且益州殷实,户余十万,寿春、义阳,三倍非匹。可乘、可利,实在于兹。”

诏曰:“若贼敢窥窬,观机翦扑;如其无也,则安民保境,以悦边心;子蜀之举,更听后敕。”

峦又表曰:昔邓艾、钟会,率十八万众,倾中国资给,裁得平蜀,所以然者,斗实力故也。况臣才绝古人,智勇又缺,复何宜请二万之众,而希平蜀?所以敢者?正以据得要险,士民慕义;此往则易,彼来则难;任力而行,理有可克。

今王足前进,已逼涪城。脱得涪城,益州便是成禽之物,但得之有早晚耳。且梓潼已附,民户数万,朝廷岂得不守之也?若守也,直保境之兵,则已一万,臣今请二万五千,所增无几。

且臣之意算,正欲先图涪城,以渐而进。若克涪城,便是中分益州之地,断水陆之冲。彼外无援军,孤城自守,复何能持久?臣今欲使军军相次,声势连接,先作万全之计,然后图彼。得之则大克,不得则自全。

又巴西、南郑,相离一千四百,去州迢递,恒多生动。昔在南之日,以其统绾势难,故增立巴州,镇静夷獠。梁州借利,因而表罢。彼土民望,严、蒲、何、杨,非唯三五。

族落虽在山居,而多有豪右。文学笺启,往往可观。冠带风流,亦不为少。但以去州既远,不能仕进。至于州纲,无由厕迹。巴境民豪,便是无梁州之分。是以郁怏,多生动静。

比建义之始,严玄思自号巴州刺史,克城已来,仍使行事。巴州广袤一千,户余四万。若彼立州,镇摄华、獠,则大帖民情,从垫江已还,不复劳征,自为国有。世宗不从。

又王足于涪城辄还。足事《魏书》附见《崔延伯传》。云隶邢峦伐蜀,所在克捷,诏行益州刺史。遂围涪城,蜀人大震。世宗复以羊祉为益州,足闻而引退,后遂奔萧衍。遂不能定蜀。峦遣军主李仲迁守巴西。仲迁得梁将张法养女,有美色,甚惑之。散费兵储,专心酒色。公事谘承,无能见者。峦忿之切齿。仲迁惧,谋叛。城人斩其首,降梁将谯希远。遂复巴西。

杨集义恐武兴不得久存,扇动诸氐,推绍先僭号。集起、集义并称王。引梁为援。邢峦遣传竖眼攻武兴,克之,执绍先,送于魏都。遂灭其国,以为武兴镇。复改镇为东益州。《北史·氐传》云:前后镇将唐法乐,刺史杜纂、邢豹,以威惠失衷,氐豪相率反叛,朝廷以西南为忧。正光中,魏子建为刺史,以恩信招抚,风化大行,远近款附,如内地焉。后唐永代子建为州,氐人悉反,永弃城东走,自此复为氐地。魏末,天下乱,绍先奔还武兴,复自立为王。周文定秦、陇,绍先称藩,送妻子为质。死,子辟邪立。

大统十一年,于武兴置东益州,以辟邪为刺史。废帝二年,讨平之。先是氐酋杨法深据阴平称王,亦盛之苗裔也。从尉迟迥定蜀。军回,法深与其宗人崇集、陈侳各拥众相攻,乃分其部落,更置州郡以处之。

案西魏大统十一年,为梁武帝大同十一年,废帝二年,元帝承圣二年也。《南史·武兴传》:杨孟孙死,子定袭封爵。绍先死,子智慧立。大同元年,克复汉中,智慧上表,求率户四千内附,诏许焉,即以为东益州。杨氏传世始末,大略如此。

案恢复之略,必宜规取秦川,规取秦川,蜀、汉实其根本,而其地又据荆、郢上流,方舟而下,实有建瓴之势,从来立国江东者,不得巴、蜀,未有能久存者也。

魏孝文时,元英攻梁州,召雍、泾、岐三州兵六千人,魏雍州治长安。泾州治今陕西泾县。岐州治雍,今陕西凤翔县。拟戍南郑,克城则遣。李冲表谏,言“敌攻不可卒援,食尽不可运粮,南郑于国,实为马腹。”乃止。

盖南山之未易逾如此。乃道迁一叛,举梁州拱手而授诸人,而益州且几至不保,内奸之为祸,亦云烈矣。然亦非徒一二内奸,遂能为祸也。

《南史·罗研传》:附《邓元起传》后。齐苟儿之役,临汝侯嘲之曰:“卿蜀人乐祸贪乱,一至于此。”临汝侯渊猷,渊藻弟。齐苟儿,当时叛者,尝以十万众攻州城。

对曰:“蜀中积弊,实非一朝。百家为村,不过数家有食。穷迫之人,十有八九;束缚之使,旬有二三。贪乱乐祸,无足多怪。若令家畜五母之鸡,一母之豕,**有百钱布被,甑中有数升麦饭,虽苏、张巧说于前,韩、白按剑于后,将不能使一夫为盗,况贪乱乎?”其时蜀中民生之困如此。

据《魏书·本纪》所载,王足入蜀,所向摧陷,梁诸将败亡相系,奏报之辞,固难尽信,然蜀中兵力之不竞,则百喙莫能解矣。如此局势,犹使裙屐少年处之,梁武帝可谓知兵,可谓能用人乎?而未已也,犹子方失地于西,介弟又舆尸于东。

天监四年,魏正始二年。十月,武帝诏大举北伐。以临川王宏为都督。

明年,魏正始三年。三月,陈伯之自寿阳率众来降。五月,张惠绍克宿豫。此时为魏南徐州治。昌义之克梁城。东晋时侨立之梁郡,在今安徽凤阳县西南。韦叡克合肥。六月,迁豫州于此。裴邃克羊石。又克霍丘。戍名。隋时置县,即今安徽霍丘县也。六月,桓和克朐山。七月,又取孤山、固城。固城,或云即抱犊崮城。

魏以中山王英督扬、徐二道诸军,又以邢峦督东讨诸军事。峦复陷宿豫及淮阳。临川王宏次洛口,在凤阳西南,梁城之东。所领皆器械精新,军容甚盛。北人以为百数十年所未之有。而宏部分乖方,多违朝制。

诸将欲乘胜深入,宏闻魏援近,畏懦不敢进。召诸将,议欲还师。诸将多不同。宏不敢便违群议,停军不前。吕僧珍欲遣裴邃分军取寿阳,大众停洛口。宏固执不听。乃令军中曰:“人马有前行者斩。”自是军政不和,人怀愤怒。

九月,洛口军溃。宏弃众走。其夜,暴风雨,军惊,宏与数骑逃亡。诸将求宏不得,众散而归。弃甲投戈,填满水陆。捐弃病者,强壮仅得脱身。张惠绍次下邳,闻洛口败,亦退。案是时梁人之兵力,必非不能敌魏,然以如是不和之众而与敌遇,则必无幸矣,亦无怪宏之不敢战也。然诸将所以不和,实因元帅不得其人之故,梁武此举,几于视国事如儿戏矣。

洛口之师既败,魏人遂乘机进取。十一月,围钟离。众号百万。连城四十余。钟离城北阻淮水,魏人于邵阳州两岸作浮桥,跨淮通道。邵阳州,在今安徽凤阳县北。元英据东岸,杨大眼据西岸以攻城。

时城中众才三千。昌义之督率之,随方抗御。魏军乃以车载土填堑,使其众负土随之,严骑自后蹙焉。人有未及回者,因以土迮之。俄而堑满。英与大眼,躬自督战,昼夜苦攻。分番相代,坠而复升,莫有退者。又设飞楼及冲车以撞之。然不能克。魏诏邢峦帅师会之。峦言钟离不可取,弗听。峦又表言:“征南军士,元英时为征南将军。从戎二时,疲敝死病,量可知已。彼牢城自守,不与人战;城堑水深,非可填塞;空坐到春,则士自疲苦。若信臣言也,愿赐臣停;若谓臣难行,求回所领兵统,悉付中山,任其处分。”又不许。峦累表求退,乃许之。更命萧宝夤往。

《魏书·范绍传》云:任城王澄请征钟离,敕绍诣寿春,共量进止。澄曰:“须兵十万。往还百日。”绍曰:“十万之众,往还百日,须粮百日。顷秋已乡末,方欲征召,兵仗可集,恐粮难至。有兵无粮,何以克敌?”澄沈思良久,曰:“实如卿言。”盖欲克钟离,必于春水生前,故自秋末以百日计也。时又诏绍诣钟离,与元英论攻取形势。英固言必克。绍观其城隍形势,劝令班师。英不从。

魏朝诏英有云:“师行已久,士马疲瘠,贼城险固,卒难攻屠。”盖动于绍与邢峦之说也,而英自诡四月必克,亦可谓贪功矣。梁武帝诏曹景宗往援,又诏韦叡会焉。进顿邵阳州。

六年,魏正始四年。三月,春水生,淮水暴长六七尺。武帝先诏景宗等逆装高舰,使与魏桥等,为火攻计。及是,令景宗与叡,各攻一桥。景宗攻其南,叡攻其北。斗舰竞发,皆临敌垒。以小船载草,灌之以膏,从而焚其桥。敢死之士,拔栅斫桥。

倏忽间,桥尽坏。军人奋勇,呼声动天地。魏人大溃。悉弃其器甲,争投水死。淮水为之不流。昌义之出逐元英,至于洛口。英以匹马入梁城。缘淮百余里,尸骸枕藉。生禽五万余。收其军粮、器械,积如山岳,牛、马、驴、骡,不可胜计。

此为南北交战以来南朝所未有之一大捷,洵足寒鲜卑之胆已。元英、萧宝夤皆坐除名;任城王澄夺开府,降三阶;杨大眼徙营州为兵;魏营州,治和龙。亦可见其丧败之烈矣。司州之陷也,魏人以为郢州,以司马楚之之孙悦为刺史。后以为豫州,而以娄悦行郢州事。

天监七年,魏宣武帝永平元年。九月,魏郢州司马彭增,治中督荣祖潜引梁军。三关之戍并降。娄悦婴城自守。十月,魏阳关主许敬增以城内附。诏大举北伐。使始兴王憺入清,王茂向宿豫。县瓠镇主白皂生《魏书》作早生。杀司马悦,《梁书·马仙琕传》作司马庆增。按《魏书·列传》,悦字庆宗。

推乡人胡逊为刺史,以城内附。诏司州刺史马仙琕赴之。又遣直阁将军武会超、马广为援。仙琕进顿楚王城。在今河南新蔡县境。遣别将齐苟儿,《南北史》同。《魏书》作苟仁。以兵三千,助守县瓠。广、会超等守三关。魏中山王英以步骑三万赴之。与邢峦共攻县瓠。十二月,陷之。斩皂生,执苟儿。宁朔将军张道凝屯楚王城,弃城南走。英追击,斩之。八年,魏永平二年。

正月,进攻武阳关,禽马广。遂攻黄岘、西关,武会超等亦退散。魏人遂复据三关。是月,魏镇东参军成景隽斩宿豫戍主严仲宝,以城内属。魏使杨椿以四万人攻之,不克。

二月,其楚王城主李国兴亦复内附。白皂生之叛也,魏使其中书舍人董绍慰劳。至上蔡,被执,囚送江东。武帝放还,令通好,许以宿豫还魏,而要魏以汉中见归。魏人不许。

天监十年,魏永平四年。梁复有朐山之捷。是岁,三月,琅邪民王万寿据《魏书·本纪》。杀琅邪、东莞大守刘晰,《梁书·马仙琕传》《魏书·本纪》同。《梁书·本纪》作邓晰。以朐山降魏。魏徐州刺史刘昶,使琅邪戍主傅文骥入据。梁使马仙琕攻之。魏使其荥阳大守赵遐及萧宝夤等先后往赴,皆无功。

十一月,文骥以城降。昶退。诸军相寻奔遁。遇大寒雪,军人冻死及落手足者,三分之二。自朐山至于郯城,汉县,今山东郯城县。二百里间,僵尸相属。论者谓自魏经营江左,以钟离之败及是役,失利为最甚焉。《萧宝夤传》云:惟宝夤全师而归。

《魏书》于是役,颇归咎于刘昶。然《游肇传》:肇,明根子。肇言:“梁于朐山,必致死而争之。假令必得,亦终难全守。知贼将屡以宿豫,求易朐山,臣谓此言可许。”世宗将从之,寻而昶败。则亦不能全为昶咎,盖以地利论,朐山固非魏所能争也。

初郁州接近边垂,民俗多与魏人交市,及朐山叛,或与魏通,不自安;而张稷为青、冀二州刺史,宽弛无备,僚吏又颇侵渔。

天监十二年,魏宣武帝延昌二年。二月,州人徐文角,从《梁书·康绚传》。《魏书·本纪》作徐玄明。《游肇传》云系军主。夜袭州城,害稷,以郁州降魏。魏使前兖州刺史樊鲁率众赴之。游肇复谏:“以间远之兵,攻逼近之众,其势不敌。”世宗不纳。梁北兖州刺史康绚,遣司马茅荣伯讨平之。北兖州,在今江苏淮安县东南。

时魏以李崇为扬州刺史,守寿春。崇,文成元皇后兄诞之子。

是岁,天监十二年。五月,寿春大水。裴叔业长兄之子绚,为扬州治中,与别驾郑祖起等谋反正。诏假以豫州刺史。遣马仙琕赴之,不及。绚投水死。祖起等皆遇害。

十三年,魏延昌三年。魏降人王足陈计,求堰淮水,以灌寿阳。高祖以为然。使水官陈承伯,材官将军祖暅视地形。咸谓淮内沙土,漂轻不坚实,其功不可就。高祖弗纳。发徐、扬人,率二十户取五丁以筑之。假大子石卫率康绚节,都督淮上诸军事,并护堰作。役人及战士,有众二十万。于钟离南起浮山,北抵巉石,在今盱眙县西。《昌义之传》称为荆山堰。案王足引北方童谣曰:“荆山为上格,浮山为下格。”依岸以筑土,合脊于中流。

十四年,魏延昌四年。堰将合,淮水漂疾,辄复决溃。众患之。或谓“江、淮多有蛟,能乘风雨,决坏崖岸,其性恶铁。”因是引东西二冶铁器数千万斤,沈于堰所。犹不能合。乃伐树为井干,填以巨石,加土其上。缘淮百里内,冈陵木石,无巨细必尽。负担者肩上皆穿。夏日疾疫,死者相枕,蝇虫昼夜声相合。是冬,又寒甚,淮、泗尽冻。

十一月,魏遣杨大眼扬声决堰。绚命诸军撤营,露次以待之。遣其子悦挑战,斩魏咸阳王府司马徐方兴,魏军小却。先是九月。梁将赵祖悦袭据西硖石。今安徽凤台县北夹淮水之山曰硖石。西硖石在淮北岸。又遣昌义之、王神念水军溯淮而上,以逼寿春。李崇请援,表至十余。魏使崔亮救硖石,萧宝夤于堰上流,决淮东注。

十二月,亮围硖石,不克。又与李崇乖贰。十五年,魏明帝熙平元年。正月,魏以李平为行台,节度诸军。与崔亮及李崇所遣水军李神合攻硖石。别将崔延伯、伊瓮生挟淮为营,舟舸不通,梁兵不能赴救。祖悦力屈降,被杀。

李平部分诸军,将水陆并进以攻堰,而崔亮以疾请还,随表而发,魏师乃还。《梁书·康绚传》:十四年,十二月,魏遣其尚书仆射李昙定督众军来战,绚与徐州刺史刘思祖等距之。高祖又遣昌义之、鱼弘文、曹世宗、徐元和相次距守。昙定,李平字。《通鉴考异》曰:“《魏纪》:十五年正月,乃遣李平节度诸军,《绚传》误也。”

十五年,四月,堰成。其长九里。下阔一百四十丈。上广四十五丈。高二十丈。深十五丈九尺。夹之以堤。并树(左木右巳)柳。军人安堵,列居其上。其水清洁,俯视居人坟墓,了然皆在其下。或谓绚曰:“四渎天之所以节宣其气,不可久塞。若凿湫东注,则游波宽缓,堰得不坏。”绚然之。开湫东注。

又纵反间曰:“梁人所惧开湫,不畏野战。”魏人信之,果凿山深五丈,开湫北注。水日夜分流,湫犹不减。《魏书·萧宝夤传》云:宝夤于堰上流更凿新渠,引注淮泽,水乃小减。案魏人是时,既不能坏梁所作之堰,则惟有自凿渠以洩水,亦未必中梁反间之计也。其月,魏军竟溃而归。水之所及,夹淮方数百里。

魏寿阳城戍,稍徙顿于八公山。《魏书·李崇传》云:崇于八公山之东南,更起一城,以备大水,州人号曰魏昌城。北南居人,散就冈垄。初堰起于徐州界,刺史张豹子,宣言于境,谓己必尸其事,既而绚以他官来监,豹子甚惭。俄而敕豹子受绚节度,每事辄先咨焉。由是遂谮绚与魏交通。

高祖虽不纳,犹以事毕征绚。绚还后,豹子不修堰。

至其秋八月,淮水暴长,堰悉决坏,奔流于海。魏以任城王澄为大都督,勒众十万,将出彭、宋,会堰自坏,遂不行。案淮堰大逆自然之势,即能勤修,恐亦无久而不坏之理。况四月成而八月即坏,又安能归咎于失修邪?用兵当取远势,不当斤斤于一地之得失。

自寿阳而北,梁、楚之郊,所谓车骑之地,若能挫魏于此,则寿阳反在军后,其势自不可守。此正与佛狸南略江、淮,而洛阳、虎牢、滑台遂不可固同。与其疲民力以筑堰,曷不以其暇日,大简车徒,以奇兵出襄、邓拟许、洛,而正兵出于陈、宋之郊,与虏一决胜负之为得邪?

魏宣武帝之用兵,可谓绝无方略。既违邢峦之计,舍蜀不取,及其末年,乃复听降人淳于诞、李苗之说,而兴伐蜀之师焉。

天监十三年,十一月,以高肇为大将军、平蜀大都督。步骑十五万,分四路出师。傅竖眼出巴北,羊祉出涪城,奚康生出绵竹,甄琛出剑阁。即以诞、苗为乡道。

明年,正月,宣武帝死,兵罢。先是王足之寇蜀也,高祖使张齐往救,未至而足退。齐进戍南安。

天监七年,魏永平元年。秋,使齐置大剑、寒冢二戍。大剑戍,当在大剑山上。迁巴西大守。初南郑没于魏,乃于益州西置南梁州。《隋志》云:梁于巴西郡置南梁州,不得云益西。《梁书·齐传》:齐以天监十四年,迁巴西、梓潼二郡大守。十七年,迁持节都督南梁州诸军事、南梁州刺史。南梁州当以是时,迁于巴西也。

州镇草创,皆仰益州取足。齐上夷獠义租,得米二十万斛;又立台传,兴冶铸,以应赡南梁。

十二年,魏延昌元年。魏将傅竖眼寇南安,齐率众距之,竖眼退走。及是,高祖遣宁州刺史任大洪,从阴平入益州北境,欲扰动氐、蜀,以绝魏运路。此阴平为晋时所侨置,在今四川梓潼县西北。梁时曰北阴平郡,仍置阴平县,为郡治。

魏军既还,大洪率氐、蜀数千,围逼关城,胡三省云:即白水关城。为魏益州刺史傅竖眼遣军所破。魏益州,时治晋寿。孝明既立,竖眼屡请解州,乃以元法僧代之。法僧既至,大失民和。葭萌人任令宗,因众之患魏也,杀魏晋寿大守,以城归款。益州刺史鄱阳王恢,遣齐帅众三万迎令宗。克葭萌、小剑诸戍。进围州城。

明年,魏孝明帝熙平元年。五月,魏驿征傅竖眼于淮南,仍以为益州刺史。

七月,齐兵少,不利,引还。葭萌复没于魏。小剑、大剑诸戍,亦捐城走。鄱阳王与张齐,较诸前人,差能经略,然蜀事败坏已久,亦非一时所能振起也。

李苗之劝魏取蜀也,曰:“巴、蜀孤悬,去建业辽远,偏兵独戍,溯流十千。牧守无良,专行劫剥。官由财进,狱以货成。士民思化,十室而九。若命一偏将,可传檄而定。”其说略与邢峦同。

然魏至宣武、孝明之时,亦实已衰敝,蜀纵可取,魏亦未必能取之矣。宣武非有志于拓土者,末年之伐蜀,颇疑高肇欲借此以立功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