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不见君(1 / 1)

大画家齐白石曾说:“莫羡牡丹称富贵,却输梨橘有余甘。”人自一出生,富贵贫穷、脾气喜好,大多已定。纵然后期会发生改变,但深入骨髓,根性到底难改。于是,有人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功成名就,把自己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活成了牡丹,却忘记自己本是梨橘。齐白石还说过:“学我者生,似我者死。”这句话,岂是说作画,不也是在说做人吗?李清照自幼便已知晓,她是桂花,不称羡牡丹,也不学牡丹,她就是她,她要活出最好的自己。

李清照生得美,娇艳,柔媚,清水出芙蓉,不过,她深知,她并非有倾国倾城之色。然而,她还是自信的,她不比美貌,要比才情。正如桂花芳香、甜美,也是牡丹、芍药所不能比拟的。她在诗词上精进,要创造自己的芳香,最终赢得心上人的倾心。

她没有等太久,那婚书便来了。他们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在当时也被传为佳话。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他们结为伉俪。那年,她十八岁,他二十一岁。

她风光嫁人,场面热闹非凡。隔着盖头,她似乎能听到他的心跳,一切来得竟这样快,如梦似幻。时间是跳动着的,几经折腾,就来到了洞房。他来揭她的盖头,霎时四目相对,他还没说什么,她便什么都懂了。

如她所愿,他们婚后幸福美满,志趣相投,一起互相品读诗词文章。这时的李清照,还多了一个爱好,那便是与赵明诚一起收集金石碑刻。她喜欢这样的生活,词作也从悲伤哀叹改为幸福甜腻。新婚的她,很快写了《丑奴儿》:

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新婚燕尔,伉俪情深,二人赏雨听曲。弹完笙簧的李清照,还对着镜子上了一层薄薄晚妆。她穿了绛红薄绡的透明睡衣,衣服下的雪白肌肤若隐若现很是诱人。她许是弹累了,半躺在竹席上,伴着醉人的幽幽香气,她笑说:“檀郎,今天晚上的竹席可真凉。”

闺房之趣,你侬我侬,她叫他檀郎,光明正大地唤他为心上人。她不管,不在乎世人如何看她,只想过最恩爱的夫妻生活。更何况,她不是活给别人看,而是活给自己看。虽然这词最终流落民间,被人指摘太过露骨,少了女子的矜持,不过这样的恶语左右不了她的生活。抚琴作画,煮酒写诗,快乐是自己的,她自是知道。

有赵明诚的日子,是幸福的;没有赵明诚的日子,却要饱受相思之苦。他是太学生,必须恪守太学规则,平时住校,每月初一、十五才能请假回家,与家人团聚。一个月,与赵明诚相见两天,多数是她一个人在相思。平常夫妻,形影不离、如胶似漆,为何她与他却不能耳鬓厮磨、朝夕相处?

思念一个人,是难熬的,只觉得她的心上人,怎么还不来。她已相思成疾,却只能去等那初一或十五。快了,还有三日、两日、一日、两个时辰……她似一尾孤独的鱼,在他的温柔水域中游**。在他将要回家之际,她听到了卖花农的吆喝声。心思一动,写下了一首叫作《减字木兰花》的词: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李清照使了小性子,小心思。听到卖花的吆喝声,非要买得一枝含苞待放,带着清晨露珠的梅花。花色红艳如霞,楚楚动人,看着真是讨人喜欢。可越是这样,越要让赵明诚猜一猜,到底是花好看,还是她好看。

十八九岁的年纪,当然人比花娇,加上她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又有许多人难以企及的高雅气度,那梅花在她面前,也只能黯然失色。可是,她非得让赵明诚猜,她就是想让赵明诚知道,花不胜我。

什么叫夫妻间的情趣,这大概便是了。你不说情话没关系,我自有办法,她借鲜花斗艳,逼得他吐露心声。多日未见,他的妻,又娇美了,活泼可爱了。这样的娇妻,他难道不想长相厮守吗?他也相思,也想与她整日卿卿我我、甜甜蜜蜜。只是,人生有遗憾,有些事终不能圆满。就像他们的一生,终究是聚少离多,最后天人永隔。

你思念的人,也在思念着你,如此一想,相思之苦也变得甜蜜了。可是,她与他的分离,终究离不开世道的败坏。她曾以为,世间总有一个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当赵明诚与她天人永隔,她才知道,人活着,求一生安稳度日,竟是如此之难。但是,他们的感情还在啊。为了他们的感情,她写下了《瑞鹧鸪·双银杏》:

风韵雍容未甚都,尊前柑橘可为奴。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

谁教并蒂连枝摘,醉后明皇倚太真。居士擘开真有意,要呤风味两家新。

风韵雅致,仪态雍容,看起来虽然奢华,但这并没什么,相比之下,那酒尊前的柑桔,却还是显得逊色了。那时,她夫家败落,一个人流落于江湖,无人怜惜,无人疼爱,她玉洁冰清,肤如凝脂,她依然是她,不肯枯竭,不肯老去。

李清照自始至终追求的,从来不是荣华富贵,一直都不是。夫家败落,赵明诚去世,她依然没被世俗打倒,保持着她的风骨。她所求不多,有一人相守,有书有花有茶。可是,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是谁造成的呢?是谁将这并蒂的银杏果摘下来了呢?她的夫君去了,她的心也死了。曾经的他们,就好似那唐明皇和杨贵妃,心心相印、爱怜有意。如今,她无人疼爱,无人关心。可话又说回来,他的情意还在。那枝并蒂的银杏果被摘下了,但他们流落在外时,却依旧两情相依。他走了,他们的爱,他们的情,并未断啊。

曾几何时,她的夫君再也盼不回。她悲痛哭泣,伤心难过,都唤不回他了。她写了不少悼亡词,在梦里,在笔下,在山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有时想想,人生有初一、十五,不该怨天尤人,该是一件幸福的事,至少有人可盼,有家可归。

他们最终还是做了有缘无分的夫妻。之前,她思念他,他也在想着她,日后,只有她一个人的思念,再无他的回应。缘尽于此,就这样吧,再难也要活下去。只愿,世人能给她一个小小角落,静度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