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步兵为主的罗马军团,首选武器竟是短剑(1 / 1)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在冷兵器时代对武器的选择上,这句话可以说是金科玉律,但罗马军团的选择显然是个例外——以重步兵为主的罗马军团,首选的肉搏武器竟是短剑。

在征服地中海世界的过程中,罗马人面对过各式各样的长武器,最终却凭借短剑登上王者的宝座,原因究竟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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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谈罗马人为何选择短剑作为主要肉搏武器前,我们必须清楚两个重要的前提:

第一,罗马军团从未淘汰过长兵器,譬如矛。从开始淘汰希腊化装备到马略改革之前,每个罗马军团里拥有至少600名矛兵,他们就是著名的后备兵“triarii”,位于三条重步兵战线的最后是军团里的老兵和精锐。马略改革后,军团内各兵种之间的实际装备差距消失了,重步兵们将重标枪端起来组成矛阵,以此来对付骑兵,甚至在安东尼东征时成功阻挡了帕提亚铁骑的正面冲击。所以我们谈罗马人使用短剑,并不需要考虑对付骑兵,而仅需要考虑对付步兵的情况。

第二,结阵作战不同于决斗,相较于提供充分移动空间的决斗场,阵战往往缺乏闪转腾挪的空间。明末清初的著名武术家吴殳就曾谈到过这一点,他在《手臂录》中大赞枪“乃诸器之王”,但仍明言:“盖长之所以制短者,用其虚也,然远则可以用虚,近则不得不实……但两阵相对,必无虚退之枪耳。”简而言之,长枪之所以比短兵强,是因为可以利用闪转腾挪获取距离优势,但两军对垒之时根本没有这样的空间,所以谈论罗马人选择短剑作为阵战兵器时,我们不能用决斗的思路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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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了前提后,我们就可以从罗马军备发展的源头谈起。

罗马人是从东地中海进入意大利的移民,形成城邦不早于公元前8世纪,在那时,他们还算“蛮夷”,需要向居住在意大利的希腊人学习建设城邦的必要技术,其中就包括军事技术。所以,至少在公元前4世纪卡米卢斯改革以前,罗马人一直以希腊方阵为模板应对战争。

照搬照抄不可取,很快,来自高卢地区的凯尔特人就给罗马人上了一课。这些手持长剑的蛮族勇士用迅猛的突击战术击垮了罗马人的希腊方阵,甚至一度攻破罗马城,给罗马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等卡米卢斯终于成功驱逐他们之后,一场改革便开始在罗马军队中悄然进行了。此后,直到公元前3世纪第一次布匿战争前,罗马人开始进行高卢化改革,使用高卢人常见的蒙式头盔和锁子甲,并将主武器改成了剑。改革后的罗马军队,组织和战术风格也发生着变化,相比之前大且密集的矛阵,罗马人开始改用120人的中队作为基础的作战单位,战斗风格也从大方阵人挨人的推搡挤压,变成了各自拉开约0.9米的距离进行搏斗,短剑成为他们的武器。

不过,罗马人也吸取了高卢人重视个人勇武而忽视结阵掩护、善于猛力劈砍却疏于刺击的失败教训(刺击更省力也更容易对人体造成致命伤害)。他们采用了西班牙人的设计,把剑尖做得细长而利于刺击,又把剑刃做宽,好让武器更为耐久、不易变形,并且依旧重视阵列的维持和使用长盾掩护。在这样的战术思想影响下,于有限范围内做出准确而让人难以预料的攻击成了首要需求。

共和时代的军团士兵使用的盾牌是个长128厘米、宽60~70厘米的庞然大物,搭配它的最好武器是长不足1米的剑。剑若超过1米,剑刃超出盾牌的部分将会很长,士兵更容易暴露在敌人视野下,操控性也会下降,最直接的体现就是部分极具威力的战斗动作无法做出。

阵战双方一旦交锋便很难快速后退,这几乎无法避免,除非像马其顿方阵那样拥有阻碍敌人前进的矛墙。当双方被迫进入脸贴脸、盾贴盾的近距离搏斗阶段,且对方同样拥有大盾掩护,要攻击到对方的薄弱处,就得从上方、后方、侧面向其颈部、后背和小腹刺入,而人的臂展大致和身高相等,1.7米身高的人一条手臂长仅有约0.6米(算上误差,去掉手长),假如剑刃长达1米,剑尖便无法从后面、上方和下方刺入。纵使是1.8米的大高个,去掉对方身体的厚度、两人对抗产生的距离和自身手臂弯曲损失的长度,也完全无法使用长剑做出这种动作。这对罗马人来说显然是很难接受的。一味劈砍已被证明难对防护精良的敌人造成威胁,更有效的攻击则需要尽可能地缩短武器,权衡之下,罗马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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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出土的文物来看,早期的罗马短剑其实并不算很短,刃长在58~77.3厘米之间,而且6个样本中4个超过了60厘米。但是,铁器时代的凯尔特人使用的剑刃长一般在55~80厘米,最长的不过90厘米;中世纪盛期,单手使用的剑通常在30~40英寸,也就是76.2~101.6厘米。所以,把罗马人的剑称为“短剑”,也不算名不副实。

罗马短剑缩短到后面我们认知的长度,是长期演变的结果。到共和时代末期,新式短剑的刃长已经只有43.5~64.4厘米了,8个样本中2个低于50厘米,5个不超过54厘米,仅有1个达到64.4厘米。至公元1世纪下半叶,剑的长度更是掉到谷底,14个样品中仅有5个达到50厘米以上,其余均在48厘米左右。

这样的改变显然源于战场实践:第一,并非所有的战场都能拥有足够的战斗空间;第二,战斗的进程并非总能一帆风顺,在被敌人逼得节节后退时,搏斗的空间自然又会缩小;第三,面对善于使用冲击战术的敌人时,密集阵列更容易保证不被击破。

前两点,在公元前216年与迦太基人进行的坎尼会战中展现得淋漓尽致。此战,战场上容纳了过多的军队,罗马人不得不在开始布阵时就缩小了士兵之间的间隔;战斗过程中,罗马军团被敌人逐渐包围,空间被进一步挤压,最终挤得武器都挥舞不开,落得个大败的下场。

第三点则在马略改革后到元首时代初期的史料和浮雕中得以窥见。这一时期,罗马需要面对拥有强力骑兵、以凶猛冲击闻名的条顿人。相较此前,对战役的记载更频繁地提到密集阵列对抗敌人的例子,而浮雕中出现的步兵阵列间隔往往也不大。恺撒在《高卢战记》中更是记载,他下令连队拉开距离以便更自由地使用剑,足见罗马指挥官对武器灵活使用的关注和当时战场极容易造成拥挤的趋势。

武器长度的改革是卓有成效的,公元16年,日尔曼尼库斯麾下的罗马军队于山林空地大战日耳曼人,短剑的优势就已经体现出来了。此战,双方被迫挤在一块狭小的空间里死斗,日耳曼人拥挤在一起,人无法移动,矛刺出后也无法抽回,罗马人却能使用短剑自由地攻击,结果战局不出意料地倒向罗马人。

相反,当公元3世纪以来,罗马人使用一种名为“spatha”的长剑(1)取代短剑作为步兵的主武器后,史书中便再次有了坎尼会战时那般拥挤到抽不出武器的记载。根据罗马帝国晚期重要的历史学家马塞里努斯的说法,在公元378年的阿德里安堡会战里,罗马军队的士兵便再次被挤得难以拔剑,武器刺出后也难抽回手。

出现这种情况,与公元4世纪以后长剑的加长有着密切的联系。虽然长剑早在公元前1世纪就已出现,并且据塔西佗记载,在公元1世纪还被用于全体辅助军,但当时长剑的刃长实际不过62~74厘米,7个出土样本仅有2个超过70厘米,故而几乎没有罗马步兵武器难以施展的记载。而公元4世纪以后,长剑便没有低于70厘米的,7个出土样本中最低的73厘米,最高达到81.5厘米,其余均在79厘米左右。

说到这里有人会觉得奇怪,罗马的敌人中不乏使用超长枪的步兵,且不说继业者和泛希腊化王国,就连恺撒都在日耳曼人那里遇到了使用长枪的步兵,罗马人为何不学习他们使用长枪方阵呢?这是罗马战术体系的原因。超长枪方阵虽然正面肉搏时近乎无敌,但需要建立在完整严密的步兵阵线的基础上,在彼得纳会战中,即便是一直都以长枪兵为主力的马其顿方阵,阵线一露出缝隙,遭到罗马人的穿插后,也立刻就落入下风。

要做到阵线无懈可击是非常困难的:首先,在复杂的战争环境下,起伏破碎的地形才是常态,而受地形影响,各战斗单位展开的速度会有不同——狗头山战役中,马其顿方阵正是因为一翼方阵受到山地阻碍,未能及时展开而落得个失败的下场;其次,战斗并非在任何阵线都一样,当阵线各处因为战斗进程不同而脱节时,阵线也就难以维持平整。如此一来,长枪方阵就只适合做锤砧战术中的砧,在平整的战场上以相对静态慢速有序地逼近对手,再配合优势骑兵完成致命的攻势。罗马军队中的绝对主力是重装步兵,却恰恰缺乏一流的骑兵,军团步兵们既需要维持阵线,又要突破敌人、击垮对手,那么就绝不能仅满足于做一个砧,还要有在各种复杂地形中快速展开并适应的能力,也就是说,他们要相对独立地作战。

由此不难看出,罗马人选择短剑是基于凯尔特战斗风格的基调,为适应复杂的战争环境,根据自身依赖步兵的军事传统做出的一种自然选择。虽然这对士兵素质提出了较高的要求,因为贴身肉搏需要勇气,灵活使用刀剑和熟练维护阵列则需要大量练习,但也因此带来了战斗水平和适应性的提升。当然,拿战争当家常便饭的罗马军队正是因为本身就有着较高的军事素养,才能兵行险着还不翻车,最终登上王者的宝座。

(1) 一种源于高卢长剑的武器,当罗马人缩短剑的长度后,它开始成为骑兵的副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