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巴达为什么在古希腊军队的内卷中由盛转衰?(1 / 1)

《斯巴达300勇士》是讲述希波战争期间温泉关之战的一部电影,许多人也是通过这部电影知道了古希腊城邦斯巴达。但事实上,希腊古风时代斯巴达步兵的无敌形象,并非仅源于温泉关这一场战争。得益于严苛的军事训练和尚武的社会风气,斯巴达士兵无论是作战意志还是战技、体能,都冠绝希腊。希波战争结束后,雅典、斯巴达之间又爆发了伯罗奔尼撒之战,雅典的提洛同盟不敌斯巴达领导的伯罗奔尼撒同盟,斯巴达成了希腊地区新的霸主。

然而,斯巴达的霸主地位没能维持多久。先是底比斯在留克特拉等战役中以弱胜强,多次击败斯巴达及其同盟,之后,马其顿人的再次崛起更是给了斯巴达一个痛击。面对马其顿方阵,斯巴达军再未能展现出昔日的辉煌。

01

先来聊一聊斯巴达和其他希腊城邦的差异。

在提到希腊城邦的军事制度时,我们经常会说他们是“全民皆兵”,但事实上,大多数希腊城邦只会以占据总人口三四成的富裕市民为核心建立军队,也就是规模庞大的重步兵方阵。希波战争中,这种重步兵方阵在面对波斯大军时显露出了不俗的战斗力。

不过,希腊重步兵虽然战斗力很强,但从本质上看,他们依旧是征召而来的民兵。希波战争前,希腊各城邦之间的战争持续时间都相当短促,参战的重步兵们在平原地区列阵厮杀,有时只短暂地打一个下午。战斗结束后,他们就解甲归家,做起原本的工作,回归自己的生活。

斯巴达是个例外。

斯巴达国王曾经对同盟里其他城邦的将领们骄傲地宣称,他麾下的士兵没有农民和工匠,都是专业的战士。这句话没有丝毫夸张之处。斯巴达的战士们不事生产,专注战斗,可以说是早期的职业军人。他们的出现,与斯巴达实行的黑劳士制度有很大关系。

在对外扩张的过程中,斯巴达人会将被征服者全部视为奴隶。大约在公元前8世纪后期,斯巴达人征服了拉科尼亚南部海岸的黑劳士城,城中的居民就全部沦为斯巴达的奴隶,他们因地得名,被称为“黑劳士”。

其实,在古风时代,各希腊城邦内均有奴隶存在,但奴隶和公民数量的比例相差最大的当数斯巴达。公元前5世纪,斯巴达彻底征服美塞尼亚,之后将黑劳士制度也推广到美塞尼亚地区。想要维持住奴隶制度,斯巴达必须长期保持其对被奴役者的武力优势,但与人数众多的美塞尼亚居民相比,斯巴达的人数完全处于劣势,于是他们选择以全民皆兵的方式增加军队的人数。这里所说的“全民皆兵”,显然要比其他城邦更加彻底。

军队在壮大,战斗力也要跟上。为了提高军队的质量,进入“全民皆兵2.0版本”之后,斯巴达人的军事训练强度也越来越大,在古希腊时期显得相当“异端”。

就像许多人知道的那样,斯巴达儿童一出生就要接受城邦长老的挑选,那些体格孱弱或者天生残疾的将遭到遗弃。7岁后,男孩开始接受训练,内容包含赛跑、跳跃、角力、投铁饼、掷标枪等诸多项目,训练的强度则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强化。18岁后,他们开始接受正规的军事训练,20岁正式参军,然后持续服役到60岁。可以想见,一名斯巴达男子的一生几乎都在过军旅生活。事实上,不只是男子,就连斯巴达的女性,也会在成年前接受和男子类似的训练,据说这是为了提高下一代的身体素质。

和从小开始进行军事化训练的习惯相适应,斯巴达的社会风气也称得上粗暴,甚至可以说是暴虐。大人们不仅默许男孩之间的殴斗,甚至会鼓励他们盗窃,期待以此培养他们机敏、勇敢的品质:“他们去偷窃他们所要的东西……但是如果一个孩子偷窃被抓住了,那么他就要遭到酷烈的鞭打,就像一个不小心和不熟练的贼一样。”

斯巴达人崇尚武力,对于知识却始终抱持鄙薄的态度。在他们看来,除了简单的读写计算,其他如天文地理等知识毫无用途,而一名斯巴达人如果在外邦学了修辞学又被人知道,回国后不仅要被嘲讽,甚至还要受到惩戒。

这种一切为军事战争和武力镇压做准备的社会,造就了斯巴达军队强横的军事实力,但也让它走向极端。

02

希腊城邦时期的作战方式以重装步兵为绝对核心,然而,这种作战模式有着许多限制:其一,城邦之间的战争持续时间较短,对战双方往往以会战的方式约定战场,这使得骑兵、轻步兵等兵种的机动能力受到限制,难以发挥更多的战略作用;其二,较短的战场距离使得补给问题被掩盖。

在希波战争后期的普拉提亚决战中,希腊联军的大规模集结致使补给线的问题显现,波斯骑兵针对希腊的补给线进行袭扰,以致希腊联军被迫撤军,继而导致雅典、斯巴达被迫直面波斯、底比斯的攻击。不过,因为斯巴达军队在正面战场击败了数量庞大的波斯轻装部队,这一战依旧以希腊的胜利告终。

希波战争后,由于战争形式的复杂化,轻步兵、骑兵开始承担更多的军事任务。到了伯罗奔尼撒战争时期,重步兵方阵的问题变得越发明显,轻步兵、骑兵、海军等的军事作用则越发重要。为了应对新的战争局面,希腊各城邦开始扩充军队,雇用、征募那些原先被忽视了的辅助兵种。

但对于斯巴达来说,招募辅助部队困难重重。

自来库古改革后,斯巴达逐渐形成了以公民为核心的元老院体制,城邦的决策者除了两位国王以外,其余28名元老均来自60岁后从军队退役的斯巴达公民。没错,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军国主义泛滥的斯巴达其实是一个实行有限民主制的国家,邻邦雅典的僭主统治甚至都是在斯巴达的干涉下终结的。在这样的制度下,根本不存在一个类似罗马贵族的阶层,自然也无法像后者那样从中招募骑兵。同时,利用小额铁质货币控制消费的斯巴达社会,也没有富余的资金去装备一支职业骑兵。

轻步兵的问题就更严峻了。希波战争前,希腊城邦对于轻步兵极其轻视,各类轻步兵往往以贫民、奴隶充当。遭遇波斯后,希腊各城邦才开始正视轻步兵的辅助功能,并招募、训练更加职业化的轻步兵。

普拉提亚之战中,斯巴达在派出5000名重装步兵外,同时还调配了3.5万名轻步兵。这些所谓的“轻步兵”是由拉科尼亚人构成的黑劳士,而他们的主要任务其实是背负斯巴达重步兵的装备、补给等物品,在战场上难堪大任。

斯巴达轻步兵缺乏训练的情况,直到伯罗奔尼撒战争时期都没有发生改变。这不仅是因为斯巴达人对于轻步兵战斗力的轻视,更是因为斯巴达人的担忧:大规模训练黑劳士轻步兵,会导致本邦的军事压制失效,处于底层的奴隶恐怕会暴起反噬。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在许多语境中,我们将“黑劳士”一词与“奴隶”画上等号,但实际上,黑劳士可以分为两个不同的群体,一个是拉科尼亚黑劳士,另一个是美塞尼亚黑劳士。相比于始终不忘恢复自由的美塞尼亚人,拉科尼亚人对斯巴达人更加驯服。

自美塞尼亚地区被斯巴达征服后,比美塞尼亚人先成为奴隶的拉科尼亚人的状况就变得十分特殊。他们虽然依旧难称自由,但地位却比美塞尼亚人高上许多,斯巴达往往在他们之中招募海军。公元前5世纪左右,为了弥补新战术体系下的劣势,斯巴达人甚至从拉科尼亚人里征募重步兵作为军队的补充。

03

为了应对形势的变化,斯巴达并非只会一味增加军队人数,在军事训练中,士兵们也开始尝试新的作战模式。

早期的重步兵战争,往往以线列式的冲击为主要对抗手段,双方作战时依靠的是军队数量、战斗意志以及训练成果。随着战争的洗礼,战术逐渐发展,希腊人开始意识到军阵两翼的重要性:一旦两翼被打散,中路步兵很难仅依靠厚盾保护自己,崩溃就会随即发生;相反,如果不在中间部分的方阵中放置那么多人,就像马拉松之战中雅典军处于劣势的中路步兵一样,只要保证他们不被彻底击溃,两翼的优势就可以迅速转化为盛势。

希腊传统以右翼为尊,习惯上,各城邦会把全军精锐压在右翼,于是,通过灵活的变阵用己方右翼包围、击溃对手的左翼就成了新的作战要点。为此,斯巴达人在军事训练中会有意识地利用右翼部队变阵,这样一来,在实际作战时,于双方线列阵接触前的一瞬,他们就可以熟练地在保持战阵完好、整齐的情况下继续向右侧旋转,包围对手的左翼。

这种变阵的训练极其困难,《西方战争艺术》中就提到,斯巴达人的包围战术“需要预先计划的列队机动”,也需要“由行军队形迅速转化为战斗队形的能力”。在此书作者阿彻·琼斯看来,当时最适宜运用这种战术的其实是亚历山大麾下的伙伴骑兵。的确,在古典军阵中,士兵们主要依靠盾牌、铠甲进行防护,几乎没有腾挪躲避的空间,甚至奔跑时不慎摔倒都有可能导致整个方阵的混乱。不过,长期的军事训练可以化不可能为可能,斯巴达士兵在库那克萨战役里的表现就证明了这一点。

斯巴达人接受雇用,参与到了这场由波斯王子小居鲁士发动的波斯王室内乱中。战场上,他们率先冲向严阵以待的波斯大军,在奔跑过程中由列阵状态转为分散,从而毫发无伤地穿过波斯战车的冲击阵形,然后再次结阵,趁势逼退了严阵以待的波斯重步兵(也有可能是中了后者的调虎离山之计)。斯巴达步兵体能的强悍和变阵的熟练,整个希腊无人可出其右。

然而,库那克萨战役最终以小居鲁士的战败身死宣告结束,斯巴达雇佣兵们所取得的短暂优势丝毫未能挽救败局,甚至被波斯骑兵劫营之后,他们就连归乡都变得艰难。

这就是伯罗奔尼撒战争之后重装步兵们的尴尬境遇。原先依靠重步兵冲击一决胜负的时代已然过去,新的战争模式已经产生。在对手大多使用多兵种配合作战的情况下,斯巴达的战术体系显得缓慢、僵化,即使以近乎内卷的方式一再强化训练,提高了方阵中士兵之间的默契程度,结果也不会改变。

留克特拉战役中,重步兵人数处于劣势的底比斯利用斜线战术,依靠右翼轻步兵短暂牵制住斯巴达人的左翼,同时,左翼先行的精锐部队如攻城锤般将斯巴达人的右翼砸成齑粉。遭遇这种打法,斯巴达军根本无从发挥自身优势。

事实上,从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后,不按套路出牌的打法就经常出现。比如雅典领导人伯利克里就针对强势的斯巴达军队,制定了“陆守海攻”的作战策略,即在陆上据城以守,然后依靠海军优势切断伯罗奔尼撒同盟的海上贸易线。后来,即使是在正面对决中,斯巴达军也往往被对手的轻步兵牵制,不能依靠强大的重步兵方阵快速包围对方的重步兵。在缺少海军、轻装部队驰援的情况下,他们可是吃尽了苦头。

曾经煊赫一时的斯巴达重步兵,渐渐成了明日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