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澶渊之盟”被称为大宋的“城下之盟”,宋朝也因此被蔑称为“送朝”。但仔细回溯当年那场战役,我们却有许多不同的发现。
自太平兴国四年(979年)宋太宗打破宋辽之间的和约,擅自发动北伐战争以来,宋辽双方的军事冲突愈演愈烈,辽景宗甚至两度率军南下亲征。尽管双方在全面战争之中互有胜负,但在两次北伐失败的过程中,大宋逐渐转变其战略倾向,将更多的力量投入到国防建设之上。
而辽却始终未放弃其进攻的态度,不过辽军在纵深战术上也并非那么擅长。辽军过于依赖和盲信其野战技巧,太平兴国四年,辽军主将韩匡嗣便因此遭遇惨败,辽景宗也责罪他“尔违众谋,深入敌境”。
这种情况并非独例,而且在宋军这边也是存在的。宋太祖两次征伐北汉失败、宋太宗两次北伐辽朝失败,都与此有关。
雍熙三年(986年)三月,宋太宗趁辽新君年幼,三路出兵北伐燕云,史称“雍熙北伐”,但这一次北伐以失败告终,大宋进而全面转向战略防御。端拱二年(989年),何承矩向宋太宗提出,可以在河北沿边地区改造河道、挖掘河塘蓄水,以抵御辽军,大体思路是由顺安以西引易水导流向东,形成东西长三百余里、南北宽数十里的河塘地带。
河塘既可蓄水屯田,又可以构成水网抵御辽军骑兵的冲击,还可以满足宋军的后勤补给。辽军主将韩匡嗣在徐河的败绩,正是由于大规模的河塘造成了骑兵进军困难,使辽军纵深攻势的难度与风险增加。在富弼出使大辽之时,辽曾强烈要求宋停止修筑河塘水网防御体系,可见也意识到了其威胁。
在经历一系列战役大胜之后,辽军不仅摸清了大宋的防御情况,也获得了充足的信心。景德元年(1004年)闰九月,萧太后与辽圣宗举全国兵力南下亲征。此时大宋的西北边境尚不安稳,党项部族仍威胁着西北边境的安全,而宋真宗又性格懦弱,宋军在一再惨败之下亦是士气渐失。当年八月,契丹骑兵在深、祁等州出没,并且“小不利即引去,徜徉无斗意”,这让宋朝产生警觉,认为这可能是辽军发动大规模军事行动的前兆。当时寇准谏言:“愿朝廷练帅领,简骁锐,分据要害地以备之。”
毫无疑问,这一谏言起到了相当积极的作用。不久以后,边报果然称“契丹谋入寇”,大宋随即命令边军做好战备,并且调令一批兵马前往河北、河东地区备战,主要包括定州、镇州、澶州、沧州、代州、沂州等要地,此外还有大批军粮调往前线。而前线诸将受命以防守为主,放弃主动进攻。按照命令,“自契丹入寇,河朔皆城守”,宋军在防御战中获得了不错的战绩。
闰九月二十二日,辽军入寇,分兵攻打高阳关方向的威虏军、顺安军及定州东北部的北平寨、保州等地,但其主要目标并非高阳关,而是河北门户——定州。在定州方向,主力部队由辽圣宗及萧太后率领,以萧挞凛作为主将进攻。定州北部有一条唐河,北及石门镇,连接着沙河、滋水、滹沱河等河北重要水脉,是北部河塘防御体系的组成部分之一。当时宋将王超戍守于唐河岸边,以逸待劳迅速击败辽军,使辽军被迫转移阵地。由于定州防御坚固,辽军试图向深州、祁州的东部进发。
由于辽军改变了前进方向,宋军于是调动西北驻军前往河北换防,而让定州驻军南下驻守贝州,并在大名府驻扎兵力;在定州的驻军随时可以南下,于河北纵深处的邢州至洺州之间布置一道防线。
在战役的前一阶段,宋军放弃追击,而更加注重防守,并且不断加深纵深的防御体系,调遣其他驻军构建纵深防御。采取这种灵活机动的战役手法,表明宋军防御体系已经开始向弹性防御迈出了一大步;他们甚至避免与辽军过早进行会战,而是不断诱敌深入。寇准当时说:“万一敌栅于镇、定之郊,定州兵不可来,邢之北渐被侵掠,须分三路精兵,就差将帅会合,及令魏能等迤逦东下,傍城牵制,敌必怀后顾之忧,未敢轻议深入。”显然,寇准已经意识到纵深的加强会对辽军产生致命的威胁。
而宋军的战略还不止于此,寇准最终说服宋真宗亲自前往澶州鼓舞士气。由此来看,在辽军自定州进入宋境以后,要面对宋军至少两道防线,即邢州—洺州—澶州防线和贝州—大名府—澶州防线,加之北方的定州随时可能防止辽军撤回,宋军的纵深阵地实际上形成了一个口袋阵,将深入的辽军紧紧包围。而辽军在河东方向的突破亦未能建功,数万兵马被大宋岢岚军等部击败,不得已退回境内。不仅如此,宋军还试图继续诱敌深入,“诏诸将整兵为备,仍令(河东)岢岚、威虏军、(河北)保州、北平寨部署等深入贼境,腹背纵击以分其势”。
一切战役准备基本完毕,辽军深入宋朝腹地,此时定州王超受命率兵前往澶州,为最终的会战做好准备。十月,在保州、莫州、岢岚军、威虏军、北平寨、易州等诸战场,宋军都取得了不小的战果;辽军主动攻打高阳关及瀛洲等地却未能成功。这几场战役中,辽军死伤超过十万之数,但“其众犹二十万”。
宋真宗则缓慢赶赴前线。对于辽军而言,宋真宗是一个巨大的诱饵,若能吃下,则可以一口气挫败宋军的士气,获得此前从未有过的巨大成果。正是因为这个诱饵,辽军一路向宋军的口袋之中奔去,并于十一月末抵达澶州,“直犯大阵,围合三面”。但此时王超却未能及时赶到澶州,这让宋真宗有苦难言。
但此时更为意外的是,辽军主将萧挞凛被射死于阵前,这对辽军士气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宋辽双方亦决定议和。
整体来看,此时辽军坐拥二十万强兵陈列于澶州之前。对于宋军来说,由于构建战略纵深,许多兵马未能及时赶到澶州对辽军进行合围,大宋君臣面临着极大的战争风险。对于大辽而言,由于深入大宋腹地,受到了伏击,损失惨重,而北部河塘水网也形成了最可怕的陷阱,辽军的后勤补给以及撤退后路受到严重威胁。双方都面临着极大的战争风险,而这种风险是双方都不愿意承担的,这也促使了双方议和的最终达成:宋军继续占有关南之地,作为代价,要向大辽输送“岁币”。澶渊之役是北宋防御体系转变的最显著的案例之一,宋辽双方最终依赖均势达成和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