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楚·骚动的信仰(1 / 1)

无数次遨游诗海,蓦然回首梦回大唐之时,总有一袭青衫耀映着明月的淡淡寒辉跃然眼前。虎眸恰似利剑,气势腾如飞虹,身后一幅金碧辉煌、繁华若梦的大唐盛景图徐徐展开。纵使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诗人亦一路高歌,侠骨铮铮,昂首向前奔腾万里。

这一路,他吟尽了人间的璨花奇景,嘲遍了世俗的曲意逢迎;这一路,他留下了太多的传说,我行我素,**不羁。

他月下舞剑的身影无疑是这幅大唐盛景图里最耀眼、最飘逸的一道风景,让我们热血沸腾为之神往。

多少人一边行走,一边悲哀,战战兢兢,直至日薄西山;多少人心底有梦,眼里有光,却用世俗圆滑来遮掩,用蝇营狗苟来埋葬。多少未曾行过的路,多少未曾说出口的话,多少最初美好的人生,长久浸泡在一段安分守己的岁月里,逐渐变得喑哑晦涩,面目全非。

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需酣畅万古情。苦短一世,总该留几段美好的回忆,总该有几段疯狂旅程,渴望有一天我们都能成为诗人,乘着月色,驾着小船去白云边买酒,在宁静的湖上开怀畅饮,青春肆意,仗剑天涯,才不负此生。

李白是个隐者,早年在大匡山隐居之时,潜心专注,多年不入城市。他崇尚自然逍遥而又豪放不羁的天性,隐隐契合了当时盛唐社会极为推崇的天人合一的道教内在教义。

李唐向来自称老子李耳的后代,尊老子为圣祖,唐玄宗即位后,极为推崇道教,对资深道士经常加以封赏,崇道之风愈演愈烈,成为当时影响力最大的国教。

李白生于道教鼎盛的盛唐,幼年及青年时代皆在四川绵州度过。巴蜀之地本来就是道教发源地,当地崇道之风更是流行。

魏颢在《李翰林集序》中写李白:“眸子烔然,哆如饿虎。或时冠带,风流蕴藉。曾受道箓于齐,有青绮冠帔一副。”他说李白有一套青色的道士服。大匡山隐居读书之时,他满腔神念都醉心于书海,年轻时游历蜀中名山大川,又执着于求仙访道。修道,成了他一生中极其重要的主题,既是他幼年时对人世玄奇奥义的积极探索,也是他壮年时失意官场追寻自我的排遣寄托。

李白又是个当之无愧的浊世仙人。“惊姜之夕,长庚入梦”的身世传说,“春葩丽藻,粲于齿牙”的绝艳奇才,“十五游神仙,仙游未曾歇”的寻仙经历,无不为他的生平增添了几分神奇的色彩。他少时便归隐山林,诵读百家奇书,练得卓绝剑术,驯服奇禽,隐逸求仙,热衷学道,对蓬莱神仙的神思和纯真仙境的向往深入骨髓,醒目地贯穿了他的一生。

时常有同代人称呼他为仙人,他亦常常以仙人自居。“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困倦了凡尘的羁绊,困倦了人心的复杂,他愿乘鹤归去,到那虚幻的神仙世界里去做一朵不染淤泥的青莲,方不负谪仙之名。

这崇仙重道的思想叫诗人矛盾了一生,“云卧三十年,好闲复爱仙”,他经常这样表达着对神仙信仰的一往情深,“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却又偶尔流露出对炼丹长生的怀疑困惑。一方面,他渴望去往蓬莱仙境,摆脱凡俗生活;一方面又留恋世间真情,热爱情义千金。

李白身上不仅有着道家的豪放天真、仙风道骨,又有着儒家的积极入世、建功立业,两种不同的信仰在他的血液里交汇融合,纠缠一生,使李白留在青史上的诗人形象失却了迂腐刻板的印象,反而有骨有肉,绽放出独特的光芒,亦浸透了豪气酒香,每一面都叫人心生探究倾慕之心。

彼时李白尚在幼时,父亲李客便对自己小小年纪却聪颖异常的儿子充满了期望。他一边督促李白熟读经典涉猎百家,一边向他灌输建立功勋,济世安邦的思想。那青莲之乡的小小儿童踌躇满志,便是在此时暗暗立下了大丈夫必当振兴社稷,为君分忧,名扬四方的鸿鹄之志。盼望着一朝入朝,慷慨为国,盼望着实现自己救济苍生,安稳社稷的宏大目标。

可诗人的宏图大志在现实面前屡屡碰壁,他虽豪情满怀心系庙堂,却又不愿意科举入仕平步青云;虽一朝得伴君王左右,又瞧不起官场倾轧黑暗龌龊,一生行走在矛盾的边缘,因青春意气而肆意挥洒,因红尘际遇而雄迈奔放,因天高地阔而豪气平生,因怀才不遇而悲愤激昂,情绪大开大合,人生大起大落,却也酣畅淋漓,痛快至极。

李白胸中有着道家隐逸俗世的理想,却又渴望趁着这大唐盛世,热闹红尘去建立千古功业,成就万世美名;有着儒家积极入世的抱负,却又瞧不起儒生的腐朽中庸,儒道制度的顽固不化。

隐居深山之时,虽爱神仙美景,道家虚妄,他同时一心盼着扬名四海内,犹可帝王师;官场碰壁之后,他又孜孜不倦于求仙访道的路上,写诗弄丹,抒怀壮志,希望在九天仙境中寻得一番净土,寻得一番解脱。

出世与入世这两种极端的思想时时煎熬着诗人的灵魂,分裂两极的情绪一边热如火一边寒如冰,叫诗人的心时常在热油烹火之时被现实一盆冷水浇得透彻,这经年累月的痛苦变成了一种苦楚,纵使嘴角犹自挂着不羁的微笑,目光依旧锐利如鹰,额间却多了几道坚硬如铁的皱纹,时时不自觉地拧起。

仕途不顺的诗人脱下华服离开长安,悬腰长剑,一身布衣,再度出**迹天涯。光阴岁月叫这苦楚变得醇厚,天地山川让人的心胸变得豁达。慢慢地,诗人的心静了下来,多年的矛盾融在诗人的血肉里,变得从容不迫,变得气度悠然。

壁立千仞,有容乃大,让心成大海,再用大海的广阔去消融这**的信仰。出世与入世,在诗人的身上终于达到了完美的统一。

漫游生涯中,身在江湖却心系庙堂。纵使仕途荆棘丛生,他越挫越勇,从未放弃过自己建功立业的志愿。他用梦境仙界编织成的网去捕捉尘俗凡物,进而创造出心目中的理想世界;他在访道求仙的道路上一路结交豪侠知己,正如千里马盼寻伯乐,他深切盼得欣赏与重用,曲线救国,以完成理想。

李白是一位隐者,诗仙,行者,幻想家,更是一位英名远扬的侠客。无论他一生经历过多少海日升空、霓衣风马的奇妙旅途,经历过多少坎坷不平、徒留遗憾的凡尘人事,他始终保持着满腔沸腾的热血和一颗热烈的侠心。

“乍向草中耿介死,不求黄金笼下生。”“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出世也好,入世也罢。撇开那些自相矛盾的信仰,他一生追求的,无非是自由,无非是对黑暗的鄙弃,对光明的追求。

唐朝皇宫的富贵入不了他的法眼,盛世长安的繁华亦阻止不了他的脚步,哪怕是横陈青史寂寞千古的结局,也丝毫磨灭不了他的不羁形象。他困苦时候写的诗,郁积了多少不平之气,读起来悲,却不伤苦;悲,反而雄壮。

无论怎样,他都没有放弃生活,放弃雄心壮志的理想,纵然再多愁苦,只要人生得意便没有遗憾。当纵情欢乐的时候,纵使千杯亦莫停下,放飞梦想的路上,万箭穿心也要前行。

肝脑涂地也不曾卸下这一身意气,这万古豪情。烙印在他生命中的,除了漫游山川的兴致,除了济世安邦的理想,除了洒脱狂放的豪情,还有利剑,还有美酒。那把剑曾陪他邀过明月,那壶酒曾慰藉他的心愁。

从开元到天宝,从洛阳到咸阳,冠盖满途车骑的喧闹,不及千年后你的一首绝句轻扣我心扉。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

千年后的我们,只愿长醉在这盛唐的锦绣光辉里,自由徜徉在诗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