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最后的几天里,我拿到了自己的第一只DSLR相机。我快乐异常,拍摄了阳台的绿萝,还特意找到了色彩鲜明的玩具摆在家里的不同地方,拍了移轴的组照。那一段时间我的照片几乎都是对比强烈、色彩饱和的小品。
彼时我没有意识到,最初上手时拍摄的风格,绝不是毫无来由。
幼年生活的厂区有不大的子弟学校,学生间虽然熟门熟路,但学校里的设施和老师的知识不是小小年纪的我们可以轻易揣测的。三年级时,美术老师教会我们水彩画的基本技法。那个暑假,我几乎把所有的作业本背面都当成了画板。画不好线条和明暗,但关于色彩,我有充足的把握让它们跃然纸上。
很久以后在东京,我的学术导师在他阳光明媚的办公室里翻看我电脑里的照片。他出生在塞维利亚,自小沐浴伊比利亚半岛的艳阳,被热情的西班牙语渲染出开朗直接的个性。他也热爱拍摄,曾经说,摄影是他人生里除了经济学之外最自信的表达。
静静面对我的照片,他沉吟了很久以后说:“You are a color chaser.”逐彩者,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我尚不能完全理解它的含义,只是隐约感到自己对色彩的钟爱,源于幼年的习画经历。而我的导师则不会知道,这一切的发端会是遥远中国西北小学校里的一盒铁皮水彩。
在日本生活半年后的一天,我独自前往东京国立新美术馆,那里正在展出凡·高的若干真迹。布展的方式沿袭了日本人中规中矩的作风,从文森特·凡·高的铅笔素描习作开始。早期的凡·高,只是一个习惯性运用灰、黑色的普通画家。直到他游**巴黎,遇见浮世绘与印象派,从此一改阴郁的画风,尝试并开始大量运用散点透视和高纯度的色彩。他曾经模仿浮世绘大师歌川广重,用油彩画出了满树日本梅。自那之后,真正的凡·高才开始登场,创作出世间所熟知的杰作。
那个黄昏,我站在盛放的鸢尾花前,被真迹深深震撼。无论在他处看到的这幅画的仿作与复制品有多精妙,都不能匹敌凡·高原作那无与伦比的力量。这是一幅无视传统欧洲构图、突破和谐配色的石破天惊之作。对色彩的追求,让技法和理论退向幕后;对色彩的追求,让凡·高成为凡·高。
那一刻我明白了导师所谓“逐彩者”的意义。感谢他对我至高的评价和殷切的鼓励,也深感因缘的奇妙和因果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