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夏末,我一个人在京都旅行。八月的关西溽热,没有想到晴天朗日下,空气会潮湿凝重到让我步履缓慢。我穿着绑带凉鞋和条纹背心裙,慢慢地走过京都著名的手作商业区茶碗坂。
日光穿透细密的竹篷,落在藤条筐中的清水烧上。清水烧是京都的手作名瓷,多为素淡的白底青花,器型也并不多样,简朴的杯盏居多。店主和这些器物一样,沉默迎客,并不刻意推介或宣传。微风掠过我**的小腿肌肤,带来一丝清凉之意。日影也微微摇动,摇曳在清水烧之上。千年前的平安时期,百年前的幕府年代,清水烧也是这样安宁地脱胎于匠人之手,再安宁地被摆在茶碗坂的店铺中售卖吧?
我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坚固的是器物,脆弱的是时间。
缄默的店主似乎看透了我的心,什么也没有讲,只是与我交换了一个平静会心的眼神,我们便就此别过。
雅典的闹市真的是喧闹,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带着来历各异的气息,有神情倦怠的背包客,也有志得意满的高端旅行者。月光洒在卫城的大理石柱上,与两千年前似乎并无二致,却又那么不同。我常常在黄昏降临后,独自穿过曲折的街道,去卫城脚下的普拉卡(Plaka)散步。
我不是漫无目的的游客,总是有意识地将目光落在沿途经过的手工艺店铺里。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他的店铺乍看如同一间小小的博物馆,里面有名家复制的克里特壁画,还有很多手作的黑陶油灯。不同于其他健谈的希腊人,这个店主总是沉默、严肃。一只毛发蓬松的狸花猫试图溜达进店铺,店主抱起它,放到门口的花丛中。狸花猫再次回来,店主就再把它送出去。他们都不说话,如同在做一场缄默的游戏。
我走出店铺,街边两个弹奏bouzouki(希腊流行的一种弦乐器)的艺人冲我挤挤眼睛,笑着说:“猫可不知道里面的陶器有多贵。”
我也不知道。这并不妨碍我喜爱这间店铺和它沉默的主人,以及那只执着的猫。
我接触过的匠人不多,但似乎每个精于手艺的人都带着些缄默的气质。好的发型师不会向我碎碎念推销洗护产品,敬业的摄影师多数语拙,最好的非虚构作家,几乎都是腼腆羞涩的人。
语言和手艺,像是一枚硬币的两面。选择了手作,变得缄默似乎就是必然。
雅典是一个粗粝中有精美的城市,
是一个率直对待久远历史和辉煌文明的城市,
是宠辱不惊、浑然天成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