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毕,他爬起来去了卫生间,卫生间的门没关,她躺在这个角度,正好从卫生间对面的镜子里看到他正赤身**地站在里面观摩着自己,原来他在照镜子,一面照镜子一面嘴里哼起了一支什么歌。她看到他站在镜子前,先是细细地看着自己的脸,自己的下巴,然后由上往下,开始仔细观摩自己下面的那个东西。他一边观摩一边唱歌,显然他在向自己的**致敬。是啊,他不向它致敬都不行,毕竟刚睡了个女博士。
她周身出现了一种奇怪的不适。有时候她觉得她需要的是燃烧的城市,是俘虏们结结巴巴的哀告,是追逐她无穷疆域从而累得精疲力竭的战马,然后最后她却发现她只能得到最微不足道的**的胜利。
她起身也去卫生间,在门口说,你用完了吗?他殷勤地说,你等一下,我给你铺好地巾,给你调好热水给你挤好牙膏,马上就好,可以了。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这两段牙膏一样的**,忽然悲从中来,他爱她吗?一旦和一个男人上床她又开始考虑这个问题。像眼前这个**着的男人和**着的李文涛究竟又有什么区别?那么,同理,她在脱光衣服之后将会和大街上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区别。如果他愿意,他倒是还会在这**之上看到戴在她头上的博士帽。一个赤身**的女人头上戴着一顶博士帽,这情形大约更会刺激他的情欲吧。那也仅仅是情欲。
晚上,她把这次开**件记在了日记本上,上次和李文涛的也补在案上,两件事此时均安静肃穆地并列躺在她的日记本里,遥遥相望着。她怎么觉得自己一副要继承绯闻女博士衣钵的架势,说到底,女人总是会提前就把自己放在一个弱势的位置上,再去想办法拯救自己。然后她歪在**把这件事和解青燕汇报了一下。解青燕在电话里说,你口味越来越重了,你喜欢他吗?
算不上。
他有什么地方吸引你吗?
一个高中毕业生,基本上就是半个文盲,你说有钱吧,他开个饭店做个小老板能有几个钱,充其量也就是还有点养植物的小情趣。
那你为什么要和他上床?
因为,他崇拜我,把我奉为女神。你不也说过吗,女人都是往上睡的,所以一个女人一旦和一个婚姻之外的男人睡过了,就会被理所当然地被以为一定是有所企图的,男人睡了女人还要戒备女人,却唯独忽略女人的感情。你说李文涛为什么和我睡一次就再不理我,我想明白了,因为他怕我会赖上他缠上他,怕我找他帮我办事,他唯独不会相信我是因为真的喜欢上他。最后,连我自己都要信了,我不是喜欢他,只是对他有企图,我会觉得我是多么下贱。在上床之后我被迫被划进了变相卖**的行列,我不允许有尊严。你说如果现在我对这个男人无所企图,那从他身上除了能得到尊严我还能得到什么?
你觉得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崇拜能持续多久,尤其是在上床之后?
难道也是一次性的?
女人,其实你们院长和这个酒吧小老板对你来说,本质上是一样的,通过他们不同的身份,你想获得的不过是这个世界对你自己的认可。你这其实是在索取……
说说你吧,你的生日马上到了,男人呢?
我的生日伴侣还是没有找到,所以我打算去趟西藏,期望在朝圣的路上能遇到一个合适的伴侣。
你怎么这么庸俗,也以为丽江西藏就给你备着男人呢?难道不知道那里比别的地方都商业化?你说我和酒吧小老板上床的事如果被学校的人知道了,算不算一种丑闻?
当然算,除非他跪下来向你求婚,但你是绝不会嫁给他的。不是吗?
那还用说?
又一个周末到了。张月如独自坐在沙发上,心里莫名地紧张着。她和周小华自打上周末开房之后又有一周没有联系了。这个周末如果他再不联系她,那就无疑又被判为一夜情了,妈的,这次她可是女神,她不能又被一夜情了,她应该先发制人,给他打个电话过去,你不要再找我了,我们已经结束了。但她没有这么做,她默默地焦虑地看着不远处的手机。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她慢慢拿起手机,是周小华。她顿时便觉得如释重负,好像打了一晚上的仗之后,她暂且打赢了。
她盛装下楼,一副急不可耐要去赴约的架势。他已经在楼下等着她了,见到她仍是毕恭毕敬地为她开了车门。又是去了上次的宾馆,开了房间。这次连文学都没有谈就直接上床了,以至于她对自己产生了严重怀疑,她就真这么想和他上床吗?为什么想和这样一个男人上床?其实没有男人的时候她也压根没觉得多需要一个男人,尤其在**。他想和一顶博士帽上床自然可以理解,那么她呢?又是为什么?
**过程中她忽然想明白了,他越是急切强烈地想睡她,便越是让她有尊严感。准确地说,便越是让她的肉体有尊严感。为此她简直有些看不起自己的肉体了,可这肉体已经独立出去了,不再受她控制,而且,这肉体在她眼里渐渐变成了一只庞大的怪物,宛如一座奇怪的城堡与她巍然对峙着。
他没有上次那么紧张也没有上次那么粗暴,这次没有再叫她张老师。在**的时候他忽然改叫她张博士了,他一口一个张博士地叫她,这让她觉得他们俩正赤身**地在**进行一次学术探讨。
下一周她继续按兵不动,绝不主动联系他,决意在一个下层男人面前保持女神姿态。然而这一周里她发现她的肉体一直在蠢蠢欲动,她的肉体居然在前面一路小跑地想见到这个男人,但她清楚地知道,这种需要绝不是性欲,更不是爱情,她想,它只是需要得到他的饲养和膜拜,它需要他**时把她当成张博士,当成一尊神。她需要的是他供奉的香火。
到周末的时候,他又和她联系了,因为简直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宠辱不惊地接起了他的电话。但这次他没来楼下接她,而是约她到酒吧坐坐。才第三次待遇就降低了,她心里当然不痛快,但思忖了一番还是决定赴约。迟到十分钟,到了他的小酒吧才发现酒吧里还坐着另一个男人。周小华见她来了,忙起身介绍,这是我的发小刘家春,是个包工头。这位是张博士。他像推荐一种新菜品一样,把她隆重地推荐到了包工头面前。包工头目光有些猥琐又无所不知地看着她,嘴里说,这就是张博士啊。他无所不知的目光让她一哆嗦,她知道,周小华一定是把和她上床的事给包工头说了,而且她没有猜错的话,他一定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包括最详细的细节。她想,他一定恨不得举个高音喇叭,把地球上的每个男人都通知一遍。据说男人们都有这个共同的嗜好,自己睡了一个女人不算睡,一定要让别的男人和自己分享了,替自己意**一番才算真的睡了这个女人。通过这个睡女人的过程,他已经像输血一样,完美地把她的学历输到了他自己身上,他既然睡了这个女人的学历,那这学历就成了他身上的一部分。它已经隐秘地变成了他的某种私人财产。
包工头走后,他们还是去开房了,进了房间几乎没有说话就径直开始脱衣服。**成了立在他们面前的一座建筑造型圆满的虚无,就是明知道里面是凝重豪奢的黑暗,她还是要走进去。但是**做到一半的时候,她盯着自己上方这张男人的脸,想起刚才包工头看她的猥琐目光,忽然就又一次逼问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和他**?他只是一个男人,除了是一个男人,他什么都不是。想到这里她忽然就流泪了,他看到她流泪了,动作忽然就停顿了一下,他悬在她的上空迟疑着问了一句,张博士,你怎么了?
张博士,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他压在身体下面的大理石纪念碑,富丽堂皇地记载着他的战绩和荣光。她的泪更多地流出来,简直已经是在抽噎了,他骑着她的眼泪又无趣地独自运动了几下,然后就停住了,他把自己那忽然蔫下去的东西拔了出来,他痛心疾首地看着它说,非被你搞**不可,哭什么哭,好像我欺负你了一样。
她躺在那里,只觉得连这屋里的门把手都知道,她不爱他。她甚至看不起他。她是在天上飘着的女人,可以被当作是仙女来看,他却是个厨师出身的高中生。她不爱他却要和他**。她哭得更厉害了,好像刚刚搞清楚了自己哭泣的理由,可以哭得更理直气壮一点了。他坐在床边抽了一支烟,并没有急吼吼地过来安慰她,我的女神,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要哭?让我来哄哄你吧。他没有一点点要安慰她的意思,一点都没有。她愤怒而惶恐地哭着,生怕他真的不安慰她了,又生怕他趴过来对她说,张博士不要哭了好不好。这怎么看都不像一种安慰,倒更像一种讽刺。一支烟抽完之后,他站起来开始穿衣服,她赤身**地躺在床单下面,开始感觉到穿衣服的与不穿衣服的人之间的不平等。她开始感到无助,哭得更用力了,他居然这样对待一个仙女,她一边用力哭一边还要像小孩子一样从指缝间偷窥着他的表情。连她自己都感到了自己的猥琐。
他一边紧皮带一边对**的她说,我有事要走了,你要是也走,我就把你捎到你楼下,你要是不走,就自己再待一会儿吧。什么?他要把她扔到宾馆自己扬长而去?她差点一边哭一边冷笑出来,原来他对她的那点崇拜只值两次半的**,现在,她都能亲眼看到他对她的那点崇拜像碎玻璃片一样撒了一地。不仅看到了,她还感觉到自己赤脚踩在了一地的玻璃片上。
这个晚上的结果是她以赖在宾馆不走相抵抗,于是他真的把她像个弃妇一样扔在宾馆,独自走了。连看的观众都走了,她也就停止了哭泣。哭倒是不哭了,却忽然有一种彻骨的悲凉爬遍了全身。
又一周过去了,这个周末天刚开始黑下来的时候,她就开始给自己暗示,这个周末她坚决不再见他,就是他跪在她楼下求她,她也坚决不见他。她要让他知道,她不仅是女神,而且她住在天上,他在地下,显然他排队都够不着她。但她发现自己一边给自己做暗示,一边却在恐惧地看着时间,那只表像石磨一样碾着她一分一分地走过去了。就像为了把周小华的电话彻底关在外面一样,她先发制人,拿起电话拨了解青燕的号,她听到自己有气无力地问她,女人,你还好吗?
我打算明天去西藏。
你还真去?
你呢,那小老板继续崇拜你了吗?
原来那点廉价的崇拜只够睡两次半,做了不到三次爱他就对我不好了,把我一个人扔在了宾馆。
你学过数学没有啊,其实两次半都不用,一次就够了。睡前他觉得你是个女博士,只要睡过一次他就会觉得你不过就是个女人,和其他女人没有任何区别。你说你俩总不能在**校对你的博士论文吧,脱了衣服你没有大胸吧,没有长腿吧,你平时那么书呆子的人,**也没有多少情趣吧。只要和你睡过一次,他就会想,原来女博士不过如此。简直连睡其他女人也不如。
可是明明是我看不起他在先。
没有用,你就别骗自己了。
女人,我累了,先不和你说了,早点睡吧。
她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很虚弱,然后便挂了电话。挂了电话她连忙检查手机,没有,手机里空空的,她尽管想先发制人地把他关在外面,现在却发现人家根本都没有来敲门,连他一条短信都没有。她坐在沙发上盯着那手机一动不动地发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惩罚得了它。墙上的钟表身上的那两条针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她也觉得它们是在践踏她,从她身上咣咣踩着就过去了。一阵杂沓恐慌的踩踏之后,她发现那只表已经走到十点了。也就是说,从天刚黑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和她联系过。他像是已经彻底把她忘掉了。
她手脚发凉,只有脑子芯里是热的,好像那里埋着一枚核弹,随时要爆炸。她听见自己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他怎么能这样对她,他怎么能这样对她?真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是女博士,是大学中文系的老师,他怎么能这样对待她?她什么都不图他,因为他根本没有什么可让她图的,他都要这样对待她吗?她就只值他做两次半的爱?只两次半就厌倦了?在她原来的想象中,她对于他应该是一眼根本挖掘不尽的宝藏,他应该无论何时身在其中都流连忘返才是。
她坐在那里,手机始终没有响起。她觉得自己真的就像解青燕描述的那样,正在变得不年轻不漂亮,**功夫又是末流的,她甚至看到了自己变得胸平腿粗外翻脚,她自己都要厌恶自己了。
她终于撑不下去了,她觉得自己等得精疲力竭口干舌燥,像个路边的乞丐一样等着人家赏给她一口水喝。她想,他妈的为什么就卑微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像个乞丐。可是,在这么骂自己的同时,她已经拿起电话拨出了他的号。仿佛那只拨电话的手根本就不是她的。他很快接起了电话,她问他是不是回市里了。他回答说没有,他正一个人待在酒吧。这样的回答让她更愤怒了,如果他骗她说他在市里有事,她还稍微好受点,谁还没个忙的时候,还能勉强安慰自己一下。可是现在,他就在校门口的酒吧里,还是一个人待着,都不肯给她打个电话。她大大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平心静气地告诉他,她想见他。
他语气里有些惊喜,显然,虽然两个人睡过了,但能被女博士主动召见,他并不是没有感到荣幸。他说他开车去她楼下接她。挂了电话之后,她愤怒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为什么要这么下贱,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这么下贱,好像今晚他要是不愿睡她就是侮辱了她一样。在这个半文盲的小老板面前她就那么没有魅力吗?她不信,她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他接到她以后直接开车去了那家宾馆,服务员一见他们就微笑,表示这里已经成为他们的根据地了。这次**中,她尽量让自己表现地殷勤一点主动一点,她不能让自己在他面前没有魅力可言,她要努力打造出床下贵妇****的效果来,她要让他缅怀她思念她。可是显然直到做完爱了,他也没有对她今天的表现有太多的赞美和欣赏。好像她本来就该如此。好像她天生就是如此。她再一次觉得自己正变矮变丑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