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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频 2937 字 2个月前

他躺在她身边志得意满地擦着两腿间的那个东西,他正对它的劳苦功高表示致敬。她翻过身,忽然搂住了他,这个动作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听见自己在对他说,明天我没课,明晚我们去市里好好吃一顿好不好,我请你吃。

连这房间里的门把手都听出来了,她在讨好他,是的,她在讨好他。

她从侧面看到他微微一怔,像是诧异于她逐渐升级的殷勤或者说崩溃。继而他又变得精神振奋,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波光闪闪。她想,现在,他已经不是对自己的**致敬了,他一定在对自己的整个人顶礼膜拜,他在崇拜他自己。他本是想睡一顶博士帽而已,没想到却从帽子里硬生生长出了一个女人,他不得不慈悲地连这女人也一起睡了。她连他最细微的表情都看到了,然而她搭在他身上的手却没有拿开。她恨不得把那只手剁了。

她听见他很清晰地说,明天晚上不行,我有事。

他居然拒绝了她的主动邀请,他居然拒绝了一个女博士的主动?他难道不知道吗,她和他根本就不在一个星球上,她应该是仙女,他应该把她当仙女才对。她声音嘶哑,已经在向着一个怨妇的方向成功转型,她听见自己居然追问,明晚你有什么事?说完这句话她都为自己感到了羞耻。她想用床单把自己整个人缝在里面。

他说,我明天要回家看我老婆。

什么,他居然还有老婆?他突然就跳出一个老婆来。可是,他什么时候说过他没老婆,或者说,他什么时候表示出一星半点想娶她的意思?没有,真的没有。一旦发现了这个地球上最新的秘密,她身体里居然开始分泌出一种酸性物质,像硫酸一样流过了她的五脏六腑腐蚀着她。她的声音开始发颤,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隔两天回家一次。

不回家的时候呢,你会每天和她通电话吗?

会吧。

是她给你打还是你给她打?

我打的多一点吧。

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没工作。

她学历高吗?

初中毕业。

你很爱她吗?

还行吧。

………

她忽然就想赤身**地从**跳起来向他咆哮,那我算什么,那这正躺在你身边的女人算什么?难道我一个女博士,一个读书读到三十岁的女博士不过就是你的一个炮友?她要抗争,她要堵住这种对她的残酷蔑视。她的那只手还牢牢地搭在他身上,似乎已经在那生根发芽了。她听见自己用一种生涩的滑稽的声音撒娇道,你明晚就先陪陪我嘛,好不好。她觉得她已经这样放下身段了,他应该断然拍板道,好。可是她听见他说的却是,不行啊,我已经和我老婆说好明天要回家陪她的。她一个人时间长了会害怕。

原来只有他老婆是女人,而她在他眼里只是个巨无霸的变形金刚。她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孤独什么叫害怕。因为她不是女人。

她感觉他和他所谓的老婆就像架起了一张锯子一上一下,而她是那个正被放在刃上锯来锯去的人。她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已经不再是一个完整的形状了,她正被锯得东一只胳膊西一条腿,她的声音也与她的身体锯开了,独自在空中飘来飘去,她竟然捉都捉不住它。她只听见它虚弱地愤懑地说,明晚一定要回家吗?

………

真的不能陪我吗?

………

你真是够爱你老婆的啊。

………

他假装睡着了,或者干脆装死,只要能装作根本没听见她的话。她明白了,她就是一顶帽子,一顶博士帽,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她在他这里还没有来得及进化成人。

她愤怒地把自己塞进了衣服里,然后不管正是午夜便一头扎进了宾馆外的黑暗里。她一边踉跄着往前走,一边想象着如果他追上来求她她要不要原谅他。然而,她已经走出长长一段路了,都没有见到他追上来的半点影子。他大约真的睡着了,而且心安理得。

她立刻给解青燕打电话,不管她现在在哪里,就是在南极,她也要把她从电话里叫出来。解青燕显然被她吵醒了,迷迷糊糊地问她,你要死啊,不是晚上刚打过电话吗。

女人女人,你快骂我吧,快把我好好骂一顿,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才好,你就骂我是个贱货,骂我真是贱,再没有比我更下贱的女人了,求你了,你快把我狠狠骂一顿吧。

又是因为那个酒吧小老板???

我送过去让人家睡人家都不肯,居然说是忙着要去陪他老婆。他居然在我面前秀他和他老婆的恩爱,而且都不屑于骗我一下。

难道你原来以为他想娶你?

他就是跪下来求我嫁给他,我也不可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别说嫁给他,就是他让我做他女朋友我都会觉得丢脸。

那你还纠结个什么啊?

我堂堂一个女博士就只配被他个半文盲睡而且只睡一次吗,怎么感觉像抹布一样被人用过一次就丢掉了,这感觉也太血淋淋了。

不是最少也有两次半吗。我都和你讲过了,只要睡过一次,你就不再是女博士了,你就成了一个姿色平平的女人,也许还不及别的女人有魅力。他又不会和你的论文上床。

可是我怎么就是觉得屈辱呢。

你还是把自己放在了一个被睡的位置上,你怎么不换种思维,是你把他睡了一次就不想再睡他了。就像你睡你们院长一样。记住,睡与被睡是一样的。你要始终认为你是被睡的一方,对方睡了你就该为你做点什么,那你就始终是弱势的,那你就和一个村妇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我再不想见到他了。

其实你又不是舍不得他,只是他比你厌倦得还快,让你没有来得及感觉到女博士的尊严罢了。不是你需要和他上床,是你的尊严需要和他上床。

也许……睡吧。

快睡吧,再不睡老得更快。

一周过去,下一个周末又到了,这个周末的晚上她莫名地有点紧张,不知道到底该做什么才好。她便开始给自己找事做,一晚上忙得自己焦头烂额,打扫房间洗衣服,整理书架。但是她绝望地发现,无论她手里正做着什么,耳朵却牢牢吸附在那部手机上,她生怕漏掉一个电话。当她正在洗衣服的时候,电话忽然响了,她在第一时间里跳起来,湿着手抓起了手机,果真是周小华的电话。她无声地笑了,仿佛她又胜利了。等电话响过几声她才接起来,表示她对他的不屑。但是当他约她见面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连迟疑都没顾上。挂了电话她真想请解青燕再把自己狠狠骂一顿,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一边骂着自己她一边已经开始穿衣打扮涂口红,准备再次去赴约。与他赴约对她来说已经有点类似于吸毒的感觉了,居然会上瘾。

在宾馆见面后,她发现这次又有了新的变化,他不再叫她张老师也不再叫她张博士,这次她变得没有称呼了。称呼的忽然隐去,就好像她身上的某种器官自行蜕化消失了一样。她心里明白了,到第五次**的时候,她已经彻底不再是女博士了。她变成了一种新的陌生的物种。她忽然有些忐忑,有些紧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在**脱掉了她的衣服,却不急着**。他对她神秘地笑着,然后返身拿起了自己的包,打开包他从里面取出两套衣服,一套黑色的一套白色的。他把那两套诡异的衣服晾在她面前让她挑选,他说你们大学老师不是会在饭桌上讨论制服吗?还没告诉你,我也喜欢制服,我想和穿制服的女人**,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哦,穿上试试?

穿还是不穿?不穿?就等于彻底承认她是个土包子,就是个呆板木讷的书呆子,根本不懂得任何情调情趣。穿?那就等于她在彻底臣服于他,她真的成了他的奴隶,他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

最后,当她在卫生间里穿起了那套护士制服时,她从镜子里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一个女优。她忽然明白了,今晚要发生的,是她的一种新的身份的诞生,一个穿制服的女优。她慢慢对着镜子冷笑起来。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雨,她一个人在雨里往回走,知道后面再不会有人追上来倒也走得坦然,雨打在身上凉飕飕的,她反而有了一种正被虐待着的快感。明天就是解青燕的生日了,要记得第一个祝她生日快乐。

当晚她开始发烧,第二天一早,发着高烧她还是给解青燕打了个电话。女人,生日快乐。说完这句话她忽然就泪如雨下。仿佛今天过生日的其实是她。

解青燕声音嘶嘶的,仿佛正在野外,野外有风刮过。女人我已经到西藏了,我没有找到男人陪我过生日,不过现在我忽然觉得不需要男人了。昨天我去了一座寺庙,里面有很多很丑陋的菩萨,我看着那些菩萨想明白了,其实这些狰狞的菩萨就是人类内心最深的恐惧,他们把自己的恐惧塑造出来再加以供奉,就成了菩萨。其实你要的尊严和我要的陪伴都不过是我们内心的恐惧,这恐惧像鞭子一样在后面抽着我们无休无止。现在我不想有人陪伴了,我想一个人在这青藏高原上过个生日,消化一下自己的恐惧再上路。你也是,好好想想你究竟害怕什么,先看清自己的恐惧才能真正宽恕自己,不然一辈子真的就是个做奴隶的料了。不是男人的奴隶,是你自己的。女人你还好吧,我忽然有些担心你。

高烧让她头痛欲裂,她挣扎着说,我很好,真的很好。她忽然觉得她也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了,任何人都不需要,她要一个人慢慢生场病,慢慢把所有的耻辱和恐惧熬过去,消化掉。

到第四天的时候高烧退了,她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能勉强喝点粥了。又过了两天周末到了,周末那晚,她穿着睡衣躺在**抱着一本书,许久没有认真读本书,感觉自己都已经不像个知识分子了,简直是个四不像。她早早关了手机,不让任何电话打进来。她躺在**,心中有种凄凉的见不得人的得意,今晚看谁能找到她,只要关了手机连解青燕都找不到她。不过话又说回来,今晚她就是死了也没人会知道。

她在一种自己设计好的绝对寂寞中昏昏沉沉地看了几页书,感冒初愈仍然让她疲惫,她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灯也没关。不知睡了几个小时,大约是半夜的时候,她忽然被一阵诡异的推门声惊醒了。她还是那个姿势躺着没有动,仔细地听了几秒钟,是卧室的那扇门正被有节奏缓缓推开,一点一点的一点一点的,卧室的门旧了,所以发出了阴森森的嘎吱声。她全身一哆嗦,忽然明白了,是有一只手正在黑暗中慢慢推开这扇门。她感冒这几天一直都忘了关阳台上的窗户,有人从阳台上爬进来了。在明白过来的同时,她本能地抓起了手中的书向那扇门看过去,好像那本书是她身边唯一的武器。门已经半开了,一个男人站在那扇门里。

他没想到她醒着,她和他对峙了几秒钟,她只能看到他中等身高,很瘦,却看不到他的脸,他的头上戴了一只黑色的头套,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和一张嘴巴。他全身穿着黑衣服,无声地从那扇门里走了出来。她下意识地往后躲,却发现自己整个人已经贴在墙上了。她几乎屏住了呼吸,看着一步步向她走过来的蒙面男人。男人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站住了,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他手里的匕首在灯光下闪着一层寒光,他把这匕首向她伸过去的同时,用一种憋出来的听起来很异样的声音对她下命令,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

她全身哆嗦着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不到一千块钱。她把钱拿出来,说,只有这些了。男人看了看钱,又说,首饰呢,首饰在哪里。她又看了那匕首一眼,忽然发现自己竟像鹦鹉一样饶舌起来,我从来不戴首饰,我是个大学老师,我是个知识分子,你知道吗,我从来不用首饰打扮自己,我只有这个。她指了指手中的书,以证明她没有说谎。蒙面男人沉默了几秒钟,好像正在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

她忽然发现他那只拿匕首的手粗糙异常,指甲里满是污垢,手背上尽是血口子。更重要的是,她发现那只手正在微微发抖。她没有刚才那么恐惧了,她一边努力看着他头套后面的眼睛,一边慢慢说,你好像还很年轻吧,你有多大?有没有十八,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你是不是没钱吃饭了?那就把这些钱拿去吧。她觉得自己的声音一瞬间慈悲得像个老祖母。可是,只听这男人用更粗暴的声音对她低声吼道,那银行卡给我,快点,不要说话。

她指了指挂在衣架上的包,说,银行卡在包里。他用匕首指着她,示意她过去把银行卡取出来。她被凉飕飕的匕首逼到了衣架前,等到取出银行卡转过身,她忽然发现他的眼睛正盯在自己身上。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一条很短的丝绸睡衣,两条白花花的腿全露在外面了。她心里什么地方忽然动了一下,她一只手拿着银行卡,另一只手暗示性地放在了自己的胸前,好像刻意在提醒他那里有什么。果然他的眼睛盯在了那里,她看看银行卡,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睡衣,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了李文涛和周小华。她忽然一阵悲从中来,伸手把睡衣的胸口往下拉了拉,这下半只**露出来了。她心里的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邪恶,她要为自己的魅力做一个测试,那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会要什么。她一手拿着银行卡,一手放在睡衣的腰带上。

他仍然用那只匕首指着她,她听见他嘴里好像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咽完唾沫之后,她听见他憋着嗓子说,把银行卡密码告诉我,快。那把匕首离她更近了,再差一点就要扎进她的肉里去了。就在那一瞬间,她反而觉得不害怕了,她的恐惧感奇异地消失了,难道就连这样一个打劫的强盗也看不上她女知识分子的身体?在一张银行卡和她的身体之间他居然选择了一张银行卡?她无法再忍受这样的侮辱,前两次的侮辱在新的侮辱面前全部复活,带着一种加倍的力量向她扑来。她几乎毫不犹豫地就解开了睡衣的腰带,丝质的睡衣像水一样从她身上无声褪去,一具捏着银行卡的女人**站在了他面前。

她听见他在重重喘气,那把匕首还明晃晃地指着她,它在发抖。然后她听见他用一种很低很粗暴的声音对她下着新的命令,到**去。她看着他面罩后面的眼睛,微微一笑,顺从地走到了床边,她躺在了**,手里还捏着那张银行卡。他把匕首放在枕边,开始手忙脚乱地脱自己的裤子,他把裤子脱到脚踝处,露出消瘦的屁股,穿着完整的上衣,戴着头套趴在了她身上。他看起来像一截被从中间掰开的胶囊。他好像还没有什么性经验,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进去,最后她帮助他进去了。

他一进去便紧张地全身发抖,像发高烧一样呻吟起来,她鼓励他,慢点,慢点。但他只**了两下就射了,然后他嘴里重重喘着粗气闭上眼睛疲惫地趴在了她身上。

她用眼睛的余光准确看到了那把搁在枕边的匕首,她知道这是她今晚最后的机会。于是,她没有再犹豫,她用一只手悄悄拿起了那把匕首,然后从这趴着的男人的后心口深深扎了进去。

血流了很远。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她伸出一只手慢慢向那尸体上的头套伸去。她像做手术一样,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揭开了那只黑色的头套,她看到了那只头套下面完整的嘴巴,然后是完整的鼻子,然后是两只半闭的眼睛。这是一张完整的她曾经见过的脸。

她毫不费力地认出来了,这张脸是那个维修工的,是那个每次来给她清理下水道的维修工的脸。她忽然想起来了,他说他很久没有回家了,因为嫌车票太贵。她还打算下次再叫他干活的时候多给他点钱。

她没有报警也没有穿衣服,整晚上就蜷缩在半张**,另外半张**散落着一张银行卡,一把带血的匕首,还有一张她熟悉的死灰色的脸。它们摆在那里错落有致,好像都不过是她今晚的一场游戏里的逼真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