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1)

孙频 3386 字 2个月前

王泽强后来想,他能喜欢上曾小丽其实就是被刘晋芳逼的。她逼着他必须去喜欢上一个人。

他必须抓紧时间长大,必须抓紧时间去喜欢上什么人,在她下一次死之前。她迟早还要去死的,他知道。她这种赴死的决心逼着他一步就跨过了少年,他还没来得及认真去做个少年,就浮皮潦草地收了尾,直接进了半生不熟的成年。那缝起来的针脚可以长好,可是他的身体里有了断层,中间那一截始终是空的,它就一直空在那里,像密封在他身体里的一只琥珀,空到剔透,却什么都进不去。

琥珀硬了就是岩石的一种。他被钙化了。

那时候他就知道,他必须得亲手为自己编出点什么,编出一个小世界,编出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小世界,这个小世界可以被他随身携带,这个小世界里的人也可以被他随身携带。他去哪儿,它就在哪儿,像一方手帕一样被他折叠在身体深处。这个小世界和这世界里的人永远都不会背叛他,抛弃他。只要他活着,它们便活着。

他喜欢上曾小丽是从他们做同桌后开始的。那时候已经是初三了,王泽强在班上算学习很好的学生,虽然不爱说话。曾小丽属于学习比较差的学生,但是她长得漂亮,走到哪里都有男生注意。曾小丽走在人群中经常旁若无人地尖声说笑,就是因为她知道周围有很多男生注意着她。男生们承认她的漂亮,所以她就有了漂亮这个资本,所以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学习不好。快中考了,老师让学生们进行一帮一活动,就是让一个好学生帮助一个差学生。曾小丽和王泽强成了同桌。开始,曾小丽问王泽强数学题的时候,他是不得不给她讲。但是,过了一段时间,王泽强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成就感。

那就是,他在面对一个比自己更弱小的人,或者,一个更弱小的生物。看到她连一道简单的数学题都做不出来的时候,他便像看着一只晶莹剔透的小虫子正在他手上爬,所到之处都在他的目力范围之内。他在给她讲题的时候便忽然有了那种感觉,那就是,是他在创造她。这个人——眼前这个人,是依附于他而存在的。

而一个差学生对一个好学生似乎总带着些天生的崇拜,于是,做了半年的同桌之后,两个人便放学时候一起走。据有的学生说,曾看见过他们拉着手在一起走。这事儿辗转传到刘晋芳耳朵里的时候,刘晋芳在办公室里边批改作业本边和其他老师说:“那闷葫芦还会谈恋爱?好事啊。”两个人便更大摇大摆地在校园里出入,但是,不久就发生了一件事。

事情的起因是邻班一个刚留级的叫王兵的男生喜欢上曾小丽了,一到放学时间就在教室门口堵着等曾小丽出来,并且在学校里扬言一定要把曾小丽追到手。几乎没有学生敢惹王兵,连老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经常和一帮不上学的小混混在一起,据说那帮混混自称大刀会,人人身上都带着刀,都会抽烟,还喝酒。老师们又不指望这种学生来提高升学率,他们也就是个边角料,能怎么混过去就由着他们混过去。

可是居然有人出来挑衅了。

这天下午放学后,王兵又来到了曾小丽班门口。他抽着烟靠在墙上,用守株待兔的姿态悠然地等着曾小丽出来。她还能不出来?其实,即便曾小丽出来了,他也不能怎样,也就在教室门口叉开手堵着她不让走,死皮赖脸地和她说几句话。他也就是让其他人看看,他在这学校里是有特权的。这是一个被扫到边缘的学生保护自己尊严的一种方式,带着些自虐式的扬扬得意,所以他是需要观众的。围观的学生越多,他就越得意;别人越是起哄,他就越来劲。那都是他的养料。曾小丽在某种程度上是他的道具,他可以今天堵曾小丽,明天就堵王小丽。他只是需要有人来关注他,需要有一个庞大的气场震慑着整个校园。可是,还是有人敢出来挑衅。

王兵这天在教室门口等了好一阵子还不见曾小丽出来。楼道里放学的学生渐渐稀疏起来,有几个好事的磨蹭着不走,偷偷看着他。他倚在墙上抽完了一支烟,忽然感觉到空气里有一丝奇怪的紧张,就像空气里架着一根琴弦,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那里拨弄着,余波从他鼻翼间无声地掠过去了。他看了一眼那几个正看着他的学生,忽然有些窘迫,他便向教室里看去。他眯着眼睛适应着教室里的光线,他看清楚了,教室里还有两个人坐着:一个是曾小丽,另一个是个男生,他们是同桌。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往教室里走的时候,教室里的两个人却站起来向他走来了。

他们是一前一后出来的,走在前面的是男生,走在后面的是女生。这走在前面的男生就是王泽强,他走到离王兵两步远的时候忽然站住了,他们默默地对视了两秒钟。在这两秒钟里,王兵忽然又有些奇怪的紧张,就像他正站在一个山洞前,不敢迈步,也不好退步。他只好僵在了那里。这时候,王泽强忽然伸出一只手,用一根手指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以后要是再敢堵在我班门口,我就砍了你。”

王兵在听到这个“砍”字的时候,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像身体里忽然被注进了一些养料。就在这个字里,他找到了自己该有的位置。砍,这个字是他们大刀会的专利,居然有人敢比画着这个字来和他说话?简直是班门弄斧。他俯视着这个比他矮半头的男生,说:“你算什么东西?”王泽强依旧站在那里不动,但他清楚地说:“曾小丽是我女朋友,你要是再堵她一次,我就砍了你。”

“你拿什么砍,我——”这最后一个字是断开的,他迟疑了一下才说出来。因为,就着斜照过来的夕阳,他忽然看到这个男生的那只手里闪过一丝寒光。

有一把刀在那里。

那把刀像一种刚被挖出来的矿石一样闪着光。几个围观的学生同时发现了那把刀,他们紧张,却舍不得离开,有个学生嘴里还发出了奇怪的叹词。这个叹词横亘在空气里,像一个血红色的斑点,长在了他们中间,然后又一点一点地洇开。王兵心里惊了一下,他咋呼这么久了,可是真的敢把刀亮在他面前的男生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看来这个男生是有备而来。那天王兵身上并没有带刀,事实上,即使有刀,他也并没有真的去砍过谁。他需要的只是他身上有刀的气味,那就像长在他身上的翅膀。他站在那里飞快地想,难道他就真的敢砍他?除非他不要命了,他也就是拿刀吓唬他一下,就像他们大刀会吓唬别人一样。想到这儿,他使劲把自己往起提了提,使身体里有更多的空气,他说:“你敢?”王泽强看着他说:“我再说一次,我是她男朋友。记住,你以后要是再堵在这里,我就砍了你。”

几个围观的学生又发出了几声惊叹,这些声音像斑斑血点一样向他们身上溅去,预演出了一种带血腥味的气氛。又有一些迟回的学生像吸血虫一样聚过来了,外面这层壳越来越厚,他们两个彻底被包在芯子里了。王兵知道,如果自己怕了他,或者服了软,从此以后他在这个学校里也就成为一个笑柄了,那柄护着他的无形的刀也就从他头顶消失了,那他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而且,他拿着刀难道就真的敢砍他?这么瘦小的男生,怕是拿刀都拿不稳。于是,他斜着嘴角看着王泽强说:“你吓唬谁呢?告诉你,我就是要每天在这儿,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敢——”

他这句话音刚落,就见那把刀在他眼前闪了一下,等他回过神的时候,那刀已经落在他的胳膊上,嵌在了他的肉里、骨头里。然而,那把刀又被拔了出去,血唰地跟着喷了出去。那刀带着血又向他飞了过来,他本能地一躲,刀刃从他的脸上呼啸着飞过去,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围观的学生吓呆了,后面终于有人尖叫了一声。是曾小丽。

王兵被送到了医院,他的右胳膊被砍断了筋脉,没接好,从此右胳膊就废了,只能弯着吊在胸前,永远不能伸开了;脸上也留了一道长长的疤,把一张脸斜斜地一劈两半,看起来像拼凑起来的一张狰狞的脸谱。

王泽强被判了八年有期徒刑,因为当时他只有十六岁,先是被送进了少教所,等满十八岁之后再送到监狱里。

就是从王泽强进了少教所,刘晋芳开始给他写信,每月一封。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王泽强才知道刘晋芳的字是长什么样的。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六年,他居然不知道她的字是什么样的。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刘晋芳在每封信的开头开始叫他“强强”。她从来都喊他“王泽强”,他喊她“刘老师”。但是,现在,她的落款是“妈妈”。第一次读她的信的时候,王泽强怎么都觉得这信不是写给他的,就像是一个陌生人写给另一个陌生人的,却被他这个无关的人看到了。即使是在手里捧着看的,他也觉得这信距离他十万八千里,觉得这信是装在玻璃瓶子里的,能看得到,却是不能真正摸到的。

每封信,他都是先半生不熟地吞咽一遍,然后才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嚼,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咽。他几乎每天睡觉前都要把这些信看一遍,温习一遍,他守着这些信像守着一锅汤一样,每天都要回锅煮一遍,每煮一遍都够他撑过监狱里的一天一夜。刚开始读的时候,他觉得这信不是刘晋芳写给他的,读到后来,他开始慢慢把自己的魂魄移进信里面的那个人的身体里去了。他们开始渐渐地重叠在一起。而刘晋芳与那个叫“妈妈”的女人也是艰难而缓慢地重叠到一起去的。当他有一天终于费力地把他和刘晋芳都移植到那封信里的时候,他忽然有了一种奇怪而隐秘的兴奋感,那就是,他在一封信里活过来了,在信里,他叫强强,而现实中的王泽强消失了。还有就是,他居然在十六岁的时候忽然有母亲了,在此之前的十六年里他其实都没有,一直都没有,他只有曾祖母,只有刘老师,却没有母亲。现在,在这封信里,母亲在他身边复活了。

他在十六岁的时候,在监狱里,第一次真正变成了一个有母亲的孩子。这种陌生到残酷的感觉最初几乎让他号啕大哭。

第一封信之后是第二封信、第三封信,监狱里的岁月像与世隔绝的深山里的岁月,监狱里过一年,不知世上已经过了多少年。他甚至已经渐渐忘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他与外界的唯一联系就是和刘晋芳通信,只有刘晋芳一个人给他写信,刘晋芳每给他写一封,他就回一封。曾小丽没有给他写过一封信,他也没给她写过。他有时候想在信里问问刘晋芳,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想想是自己拖累了她。他一个人进了监狱,那留在外面的她呢?他不敢问,有些本能地害怕。更何况自己现在是个犯人,就算出去了也是个犯人,一辈子都是犯人了,难道要她和一个犯人怎样?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就躺在那里努力回忆关于曾小丽的一切。可是她留给他的东西太少了,像一眼贫瘠的矿井一样,很快就被采光了。她那点波光粼粼的影子是沉在海底的,他只能站在岸上看着她却永远过不去。可是,那些深长的夜里,不去想点什么、不去想个人是根本过不去的。所以,他被迫地一次又一次地想她,一次又一次地想那件事情。他居然为了她砍了人?为了她坐了牢?他该恨她?还是她该恨他?也许在当初,他根本就不是真正喜欢她、爱她,可是就是在监狱里,他把对她的喜欢真正焙熟了。真正熟了,却再也没有了联系。于是,她跟着他住进来了。她和刘晋芳是八年里一直陪着他的两个人——两个女人,两个八年里没有老去一丝一毫的女人。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她们都和他如影相随。

其实没有人知道,王泽强砍王兵那天,他自己就像一条冻僵的蛇,直到血溅了他一身,他其实还是僵着的,并没有醒过来。直到进了少教所,他才渐渐苏醒过来,他才回想起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居然拿着菜刀把一个人砍了,千真万确。深夜里,睡在少教所满是臭虫和跳蚤的地铺上,他才把这么多年里折叠在他身体深处的那些东西一层一层打开。往日的生命忽然像河**被漂白的骨头一样晃着他的眼睛。

原来,这么多年里,在他的骨头里,在他的身体最深处,藏着戾气。那戾气是一点一点被他攒下来的,攒了十六年。从最早他被亲生父母关进鸡笼子里扔到街边开始,这戾气就已经开始在他身体里潜滋暗长了。到后来,曾祖母忽然扔下他,悄悄死了,也不管他会不会哭、会不会痛。再到后来,刘晋芳两次自杀,每次自杀前都没有问过他一句:“我死了你怎么办?你该怎么活下去?”没有人考虑到他的感受和他的疼痛,就是他痛到死,也没有人知道。他们都能放下他,随时都能放下他,离开,然后任由他一个人在时光的荒野里流浪。

他恨他们。他心里的恨攒得太多了,是一点一滴地攒起来的,连他自己都浑然不觉。然后,这恨渐渐发酵了,转变成了一种戾气,潜伏在他身体里、心里的每一道褶皱里。它们随他一起长大、成熟,熟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像果子一样自然脱落。

于是,终于有一天,这戾气像一层魂魄一样在他身上现了形。他拿起了刀。

自从进了监狱,这层戾气不但没有退出去,反而在他身体里凝固了,像钙质一样补充到他身体里去了。因为,他发现,在监狱里,没有这点戾气,他就不用想着活下去。

最早在少教所的时候,牢房里只有一张大通铺,一头靠着窗户,一头靠着厕所,所以依次被分为头铺、二铺、三铺,靠窗的自然是头铺。一间牢房里的头儿才能睡头铺,服侍头儿的睡二铺、三铺,其他人尤其是新来的就只能睡地铺。十几个孩子挤在地铺上,必须要侧着睡才能挤进去,挤进去了就像做了夹心一样,一晚上都不用想动,晚上上个厕所就再也挤不进去了。地上很潮,臭虫、虱子满地爬。他们把虱子叫坦克,说坦克开过来了,意思就是虱子爬身上了。但是,没有办法,他们根本没处躲,棉衣里虱子更多,因为怕痒,有人大冬天只穿着单衣。睡在地铺上的人因为地面太潮,会浑身起湿疹和疥疮,起满不知名称的奇痒无比的红疙瘩。于是,每晚的睡觉就像打仗一样,打得头破血流也要挤个缝睡进去。

王泽强刚进去的时候,他们欺生,自然不会让他睡到通铺上面去,除此之外,他们还要打他,戏弄他,拿他来做消遣。因为监狱里的生活实在是太枯燥了,必须有后来者给先到者做戏子,演戏给他们看,然后他们也渐渐变成老人,等着新人再进来,这样一层一层的波浪式的更替才使这种生活有力气继续下去。王泽强睡了几天地铺之后,开始起疥疮,起红疙瘩,奇痒无比,又不能挠,一挠就破。过了段时间,他腿上的疥疮开始流脓了,监狱发的药根本不管用,碗口大的一块肉已经开始腐烂了,发出了尸体才会有的尸臭味。他只好咬着牙往外抠,把上面的烂掉的肉往下拽,这猩红色的烂肉带着血像一层泥灰一样纷纷往下掉。烂肉掉光了,露出了里面白森森的骨头。这时,周围的人都躲着他,不往他跟前凑。他坐在那里忽然明白了,因为他对自己这么狠,所以他们开始怕他了。因为一个对自己能狠的人才能对别人狠。

就在这个晚上,睡觉前,他光着膀子,背着一身红色疙瘩,像一种动物身上的斑点,亮着一条刚剜掉烂肉已经露出骨头的腿,解下了裤子上的皮带,他往通铺上一坐,手里紧握着皮带。那黑色的皮带像条蛇一样垂下去。他看着那些人静静地说:“不怕死的就过来。”

真的没有人敢过去。在监狱里,犯人们最歧视的是强奸犯,最怕的是杀人犯。王泽强虽然没有把人杀死,但是终究是因为拿刀砍人而进来的,大家都知道他是为什么进来的,所以一时间都有些发怵了,愣在了那里。后来,还是有个人向他走了过来,却不是牢房里的老大,老大一直冷冷地看着他。朝他走过来的这个人大约也是想借机争取点地盘。他一个新来的就想和他们这些老人抢铺位?王泽强冷冷地看着走过来的人。那人离他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他就一皮带狠狠地甩过去了。在那一瞬间,他身体里的全部戾气都复活了。他必须把它们唤醒。他一皮带紧接着一皮带地抽下去,他不能给他留一丝空隙,他决不能让他有还手之力。他连方向都不辨地兜头盖脸地往下抽,打死他,他就是要打死他。

他要是敢有一点点的恐惧和软弱,那被打死的就会是他。他打他就是要打给所有的人看。那人已经站不住,倒在地上了,王泽强还是不肯停下来,他一皮带一皮带结结实实地往下抽。其实他知道他是不敢停下来。那是一种多么漆黑的恐惧啊,为了不坠入深渊,只有在黑暗中一刻不停地走路,走路,到了后来已经是爬着了,就是这样也不能停。他边打地上的人边说:“你们过来一个老子抽死你们一个。过来啊。”

他知道,不这样他就活不下去。但是,他要活。

他站在那里,阴森,凶狠,像一个真正的亡命之徒。

虽然被关了禁闭,但出来后他照打不误,一打就是不要命地打。他已经悟到了一条真理,就是监狱里的尊严都是打出来的。到后来,渐渐地,再没有人敢惹他了,大家对他开始有了些敬畏。晚上他开始睡在通铺上了,他不抢头铺,但他决不能再睡地铺。这是底线。

整个白天他们都在车间干活儿,中午就在车间里吃饭——狱警把饭发到他们手里,吃完了,下午接着干。有时候到晚上了,他们还得加班。因为他掌握技术很快,被提成了车间的组长。他们做的是印刷品,把印好的大开纸折叠、裁开,再装订。他负责最后一道工序,就是裁边,同时还要监督其他犯人的工作。忙不完的时候他会主动要求加班,一直干到深夜,他负责的组几乎没有返工的现象发生。队长对他很是满意,后来又让他做了统管,就是负责管理车间工段的各个小组长。这时候他在监狱里已经待了三年,他已经有了些威望,不需要再打架了,大家也愿意听他的。这时候他的头发已经全部变白了,没有剩下一根黑头发。这一头白发让他在监狱里更是引人注目,无论站在哪儿,都能被人一眼看到,已经成了他的标志。他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白毛”,当面则尊称他“毛哥”。

一头白发的王泽强在监狱里为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