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雨总是无休无止,无休,无止。
游廊旁边的那片夹竹桃开得如烟似雾,粉色的、白色的花瓣下雪一样落在湖面上,那些血红色的鱼成群结队地旖旎游来,用嘴嘬食着那些花瓣。几株细小的翠竹被雨水冲刷得浑身剔透,雨滴像眼泪一样从竹叶间一滴一滴地滴入湖中。不远处的荷花开得既天真又苍老,浓烈过剩了,总让人觉得里面藏着杀机。
李天星坐在游廊里一遍一遍画雨中的这些植物。他把它们抽象、还原、再抽象,好像它们已经变成了生活本身。雨季游人少,他一连好几天没有什么生意了。几年前从监狱里刑满释放之后,他发现找工作更难了,即使再找,因为有这样的前科,他知道也没有什么好的工作等着他了。那天,他独自在湖边闲逛时,看到有个瘸腿的男人坐在湖边给游人画像,他顿时想到,这正是适合自己的工作,多自由自在,不用再看人脸色,不用再和一群傻×拉着手唱歌。更重要的是,好歹和画画还有点联系。只是在这湖边摆个画摊,感觉已与那些沿街乞讨的流浪歌手无异了。
这是离开交城的第十五个年头了。最近,他总是越来越频繁地回忆起那段在县城里的生活。回忆起他当年住的那间宿舍,回忆起他一个人在苍茫旷野里写生,故乡田野里所有的植物和它们草叶的清香都被他画了下来,事实上,这么多年它们一直藏匿在他所有的画里。他又回忆起那个冬天的锅炉房,在血红的火光里两个人一见面就不要命地**。那时候,他觉得整条命都可以扔进去,像把炭扔进那滚烫的锅炉里,直到烧成鲜血。
可是回忆得越多,他越是不敢回去。
那守着小门面的女人仍是时不时给他寄来钱,寄来衣服,只是她不再寄那种手织的有菱花格子的毛衣。她说,过时了,现在没有人穿这种手织的毛衣了。越是这样,他越不敢给她打电话。
天色渐晚,夹竹桃和荷花再次变成了一堆狰狞的剪影,他忍不住又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在湖边消失的女人。这么多年他一直不愿告诉自己,那个女人一定还在这湖里。也许她的肉身早已经被那些血红的鱼分食光了,只有那副洁净的白骨留在了湖底与肥藕们做伴。除了他,根本没有人知道她来过这里,又在这里消失。她的那张画像,他一直替她保存着,好像这样他就可以替她把这无休无止、无死无生的活着继续下去了。
他心里又涌出一阵恐惧,开始冒着雨往回走。连日下雨,他住的老房子有几处开始漏雨,他便在地上摆了几只大大小小的器皿接雨水。几只高矮不齐的陶罐蹲在那里,像是刚刚从地板里长出来的,显得肥胖可爱。两只玻璃瓶子则显得高瘦凛冽,还有一只不锈钢的杯子散发着金属才有的腥味。玻璃、金属和陶器的纹理芜杂地长了一地,不时有雨滴滴入其中,如音律在这屋子里潮湿地回旋。他掏出钥匙开了门,刚要推门进去,有个人影忽然出现在他身后。他吓了一跳,再仔细辨认,居然又是那个前几天来过的年轻女人。
她站在门口,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却不大敢走过来,只是像个幽灵一样站在那里远远看着他。在看清她是谁的一刹那,他几乎有点愤怒,他没好气地说:“怎么又是你?”女人低声说:“我就是来看看你。”他长叹了一口气,挣扎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把她让了进去。地板上的那几只器皿已经快接满雨水了,灯光的倒影落在其中,每只陶罐、每只瓶子里看起来都浸泡了一束灯光,竟也丰收了。
李天星扔下手里的东西,不耐烦地对女人说:“你怎么又来了?”他不想再遮掩自己的任何情绪。女人像知道自己做错事一样不敢抬头看他,只说:“我下班路过这里,想着你房间里肯定又乱了,就过来帮你收拾一下。”他听了,心里有些难过,又觉得气愤未消,便递给她一条毛巾说:“快把你头发先擦干吧,也不怕感冒。”女人接过毛巾像得了赦令一般,飞快地擦了擦头发,便忙不迭地动手收拾房间。她把地上那些罐子瓶子里的水都倒掉,却把刚才大约是又在湖边摘的一枝荷花插进了其中的一只陶罐。这陶罐里的荷花忽然变成了这屋里新添的一座建筑,使这散发着腐朽潮湿之气的老房子竟明亮慈悲了许多。
反正这屋里的零乱是早已被她看过了,就像彻底暴露了底牌的人倒也无所畏惧了。看着她出出进进地打扫房间洗衣服,他发现自己竟没有上一次那么紧张了,甚至连愧疚也没有。这种感觉又让他忽然心生恐惧,就像是眼看着一个妖怪就要被他从瓶子里亲手放出来一样。他决定今晚不能再留她。他说:“你到底为什么来找我?”
“我觉得你需要我。”
“你为什么觉得我需要你?”
“我觉得心疼你。你看看你连个房间都不会收拾,你住的地方乱七八糟的。这房子又这么破旧……”
这最末一句话仿佛揭掉了他最后一层遮羞的衣服,他面红耳赤,又分外恼怒起来,大声说:“谁让你来了?我根本不需要你给我收拾房间,如果需要,我自己会收拾,我自己会。”她垂着头站了一会儿,像个刚刚被惩罚过的小孩子,忽而又抬起头对他叹气:“从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很心疼你,就总想为你做点什么。你也没吃晚饭吧,我这就去厨房给你做饭。”
他没法把她赶走。很久没有和一个女人坐在家里一起吃顿晚饭了,他坐在那里闻着米饭和蔬菜的清香,只觉得这个夜晚生疏可怖,貌似安详,内里却包裹着一种很深的诡异。她菜烧得居然很好吃,他越发害怕,觉得一个更大的阴谋正蹒跚着向他走来。吃完饭,他咬咬牙,对她说:“你以后真的不要再来找我了,真的。你也看到了,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没有,租着这样的破房子,我只是这个城市里的无业游民。和我在一起你什么都得不到,以后就不要来了。”
女人的泪水忽然就流了下来,她仰头看着他,一脸奇异的悲伤:“其实我都知道,我早就看出来你的不容易了,所以才总想着要帮你做点什么,不管能帮你做点什么我都高兴,只要你不把我赶走。”李天星眼眶也开始发潮,他说:“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怎么也能过下去,两个人就不一样了。你还这么年轻,应该找个人结婚,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这对你不好。”
夜已经很深了,雨还在若有若无地下,屋里裂缝处滴下的雨水一滴一滴地被收进了那些陶罐。墙角长着绿色的青苔,居然还有一只雪白的蘑菇,散发着白骨般的光泽。他看着窗外的雨,犹豫了几次,终究没忍心让女人连夜离去。
女人一动不动地伏在他怀里,他余悸未消,却又不知所措,只抱着她说:“快睡吧,明早你还要上班呢,是不是?来,小姑娘,我抱着你睡。”女人在黑暗中安静地伏了一会儿,忽然就抽泣起来。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说:“你这是怎么了?”女人又抽泣了半天才说:“你为什么都不和我**了?”女人的哭声忽然苍老遥远,这哭声让他一时疑心她前一天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第二天早晨他却突然发现枕边有一缕灰白色的长发,她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老人。除了一缕头发,她在他这里什么都没有留下。
李天星觉得恐惧,又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可怜,心中不免酸涩,明明知道两个人的身体里都干涸如土,丝毫没有情欲,但为了安慰她,他还是让女人自己动手,草草应付了她一回。女人拼了命地把身体向他靠近,索取,像一只幻化出来的野兽一样要用自己青色的舌湿润他的全身。她的身体蠕动在一团深夜的雨声里,看起来很渴,很饿,很干,看起来她所有的干渴只是为了能向他靠近哪怕一寸。他忽然又想起了家乡的那些植物,想起了那些向死而生的植物。在这个世上,向死而生才是唯一的活法。
粗糙的**之后,她装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在他身边沉沉睡去,似乎刚才那次草草的**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她被男人爱过了,在这个夜晚她终于暂时可以去睡了。
万物为刍狗。
已是半夜,窗外的雨一阵紧似一阵,簌簌地敲打着门口的那棵香樟树。在这样的雨夜,不知道湖边那个流浪老人和他的流浪狗是在哪里安身。有一天早晨,他走到湖边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他看到那老人就在游廊的泥水里睡着,那条狗正使劲把自己蜷成一团取暖,浑身的毛已经湿透了。
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
第二天醒来时,身边的女人已经走了。桌上摆着金色的生煎和雪白的豆浆,还没有凉透,这温度好像也是刚从那女人身上剥离下来的,血淋淋的。
杨国红又给他寄来一张汇款单,没有一句留言。他拿着这张汇款单难过了好几日,却不敢给她去电话,又生怕她会给自己打过来,以至于他一听到电话响就浑身紧张,得用很大的力气才有勇气看看来电显示的是不是她。尽管这样,他还是在几天后等到了她的电话。
这天晚上,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呼喊挣扎了很久才把她从手机里放出来。接起电话,他不敢说话,只听杨国红沉默半天才在电话里说了一句:“在那里不好就回来吧。”他还是不说话,电话那边便也久久沉默着,这沉默一直下坠,最后戛然碎了一地。
就在这时,传来了几声怯怯的敲门声。他心里一阵紧张,看看周围,竟想把自己藏起来。打开门,果然又是那个年轻女人抱着一只袋子正站在他门口。
她穿着一件西瓜红的长裙站在那里,嘴唇上还涂了一圈浅红色的唇膏,来之前特意修饰过的。他盯着那唇膏看了两秒钟,心中忽然觉得前所未有地厌恶。那女人紧张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刚刚刑满释放的囚犯,不知道下一秒钟该进去还是该转身逃走。她终于还是仓皇地抢先开口:“我是来给你换床单的,你看看你的床单已经很旧了,也破了。我从我们厂给你拿的新床单。”
他阴沉着脸。她抱着那只袋子瑟瑟地跟在他后面走进了客厅。他们都不说话,桌上的老座钟在嘀嘀嗒嗒地独自赶路,卫生间里的水龙头好像没有拧紧,缓慢滞重地跟在座钟的后面跋涉。这声音正把这房子一点点放大,简直有点像旷野了,似乎所有的物件正离他们越来越远。她一言不发地向他的床走去,从袋子里掏出一条崭新的猩红色床单,准备给他换上。
他站在那里忽然对她大吼道:“不要动我的东西,谁让你动了?”她背对着他低声说了一句:“已经很旧了。”他大声说:“我不需要。”她还是背对着他,身体晃了几晃,却接着又要换那条床单。他越发气愤,一步跨过去,伸手就夺下她手里的东西,说:“不要给我收拾。我过得好好的,谁让你来了?你每次来都会把我的东西弄乱。”
她死死地抱着那条床单不放手,忽然就大声抽泣起来,哭声鲜艳,有如血迹。她映衬在红裙里的脖颈与手腕看上去分外苍白,像这里正埋葬着一种奇怪的罪孽。
他再次于心不忍,口气却仍是生硬的:“你说你为什么要一次一次来我这里,我真的什么都给不了你的,你到底为了什么?你根本不了解我,你知道吗?我曾经因诈骗罪坐过两年牢,我只是个刑满释放的无业游民,我什么都不是。知道了这个你还敢再来找我吗?”
她忽然扔下床单哭着扑在他身上,她说:“就是因为知道你太不容易了,就是因为觉得你太可怜,我才总想来为你做点什么。你看看你住的地方,你看看你睡的床单。我真的对你没有任何要求,我只是想对你好,想为你做点什么。你说你坐过牢,我只会更心疼你,更想对你好了。以前我有过一个男朋友,我就有过这一个男朋友,我十六岁就和他在一起了,就是因为我没有照顾好他,他才会死于吸毒。我知道你和他一样,没人关心你们,没人照顾你们,没有人把你们放在眼里,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你是和他一样的人。所以无论我能帮你做点什么,我都会高兴。我知道我在这世上过于卑微,我什么都不是,我只会一点裁缝活儿,我也知道没有男人会真的爱我。我十六岁就辍学和他在一起了,后来我甚至帮他去买过毒品,我只想对他好一点。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女人,我根本不值得被人爱,可是我早就想明白了,没有人爱我,我可以去爱别人啊,没有人对我好,但我可以全心全意去对别人好去照顾别人啊。这样不也是活着吗?又有怎样不是活着?……我来找你是因为我第一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对我那么好、那么温柔,我就想,只要你肯把那温柔再给我一点我就满足了。我为你做什么都愿意。”
她死死地抱着他,一刻都不想停,只想不停地往下说,仿佛他的耳朵是那树干上张开的树洞,她急于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埋葬其中,似乎她已经忘记了那树洞里也许还住着危险的生物。最后他也不由得抱住了她,他摸到了她身上一种奇异的干枯与渴求,摸到了她身上那种鬼魅般燃烧得噼啪作响的荒凉信仰,摸上去是血红的。他一边害怕一边疼痛,竟也满脸是泪。
她闻到他的眼泪了,这让她如蒙大赦,她忽然指着那条猩红色的新床单,目光焦灼而妖冶,她对他乞求着:“和我**吧,好吗?我喜欢**,只有在和一个男人**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这世上所有的痛苦都被溶解了,只有在那一瞬间,我才觉得我和这个人融为一体了,我太想要那种融为一体的感觉了,只有在**的时候,我才会觉得起码在这一瞬间这个男人是爱我的。”
他恐惧地往后退了一步,说:“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她的目光再次绝望地向他扑过来,她几乎是在哀求着:“你和我**吧,好不好?我什么都不会问你要的,我对男人从来没有任何要求,我就只是想付出,心甘情愿地付出,可是你怎么能连我给你的都不想要?求你了,现在和我**吧,起码在**的时候我会觉得你还是爱我的。”
他忽然觉得他和眼前的这个女人都不像真实的人,他们似乎都已经失去了真身,只是在别人的梦境里充当着没有名字的路标,那路标又指向了众多分叉的小路。他流着泪说:“你为什么这么当真?你明明知道我们不过就是一夜情,我甚至到现在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已经不顾一切地把手伸进了他的**,抚摸着那里,他恐惧地感觉到,她要强迫他。她脸上蔓延着一种因为不真实而看起来近于可怖的情欲,她更像一个正陷入某种可怕角色的优伶。她仰着脸看着他:“都没关系,名字没关系,你不对我好也没关系,只要让我对你好就行,我愿意。你越是要赶我走,就越是让我想对你好。一个女人愿意对一个男人好的方式就是想和他不停地**,你信吗?”
他再一次闻到了那种似曾相识的血腥气,他背上有些不寒而栗,然而他的下体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在她手中无耻地硬起来了。
这次**让他越发难受、痛苦,他只觉得他完全是被眼前这个女人强奸了。精液味、汗臭味、泪水味,和一种越来越尖锐的刺痛搅和在一起,围剿在周围的空气里。他和那女人躺在那条猩红色的新床单上,感觉他们正躺在一摊血里,而这血液分明是从他们身上汩汩流出来的。这时,他听见躺在身边的女人温柔地说:“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去。”
看着她那缕苍白的脖颈消失在厨房门口的一瞬间,他忽然想到,如果他让她嫁给他,她是不是一定会答应?她甚至会诚惶诚恐,感激涕零。在这个城市里他不是一直找不到一个不计较一切现实问题的女人吗?接着,他又马上想到了杨国红,他看到那个女人顶着一头半白的卷发正孤零零地等在她的小商店门口,她已经弯腰驼背,已经赘肉横生,正在悄悄地变成一个小老太太。在想到杨国红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其实他早就没有自由了,只是他从前不知道而已。这一辈子他和别的女人结婚都将是一种罪孽。
他躺在那里看到那女人从厨房里端出了金黄的煎鸡蛋,又端出了切好的木纹般的面包,还有两杯雪白的牛奶。她此刻看起来多么像一个人间的小妻子啊。然而在她转身的瞬间,他又突然看到了她如白骨般可怖的背面。他再次打了个寒战。
他躺着不肯起来,又想起了这些年里他与那些女人的苟合,想起他舔着她们的耳垂,想起他喜欢她们穿着黑色的丝袜和血红色的高跟鞋,想起他的情话如微温的糖浆徐徐灌进她们的耳蜗,像贝壳一样的女人的耳蜗。然后她们或笨拙或**地与他**,然后,纷纷离去。他不过是她们的工具。他先是同情她们,然后又同情起自己来。他,和那些女人之间的欢娱与苦痛多么像一场逼真的狂欢派对,多么像这个世纪里一场盛大的节日。
那个女人坐在桌子后面等他起床,那两只金色的煎鸡蛋摆在桌子上,像一对眼睛正与他对视着。他与它们久久对视着,然后他躺在那里静静地流下两行泪来。
他已经记不清究竟又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天,他主动拨打了杨国红的电话。他感觉自己其实一直在等这天。电话那边的人几乎立刻就接了起来,好像她如一头石狮一样,正日夜守在那电话的身边等着它响起。电话那边的声音勉强按捺着,有一种发着抖的镇静:“……喂。”
“……最近商店的生意还好吗?”
“学校旁边又开了几家文具店,现在做什么的人都太多,生意越来越难做了,昨天才刚刚和旁边那家新开的吵过架,她每天坐在店门口往进拉客人,我气不过就吵了几句。”
“你们百货大楼当年的那些同事后来都怎么样了?”
“死的死,老的老。有几个年龄稍大的都已经死了。那个年龄和我差不多的贺改帆你还记得吗?就是原来在百货里卖衣料的那个女人,高个儿、瘦长脸。她和我一起下岗后就去卖水果了,这些年就一直在十字街头卖水果,刮风下雨都没歇过一天,被晒得像块黑炭。从去年开始忽然看不见她卖水果了。问了问别人才知道,她得了癌症,已经死了两年了。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就这么死了。还有那个卖交电的孟小兰,就是那个矮胖的白脸女人,下岗后在街上卖了一段时间的袜子、**,听说她后来就得了抑郁症,三番五次寻死都被人救下,可最后还是死成了。我最近老是梦见当年我们一起刚进百货大楼时的情景,那时候多年轻啊,女人多,我们老是暗地里偷偷比发型,比衣服的式样,只以为一辈子就在那儿平安到老了。”
“你们那百货大楼还在吗?”
“听说快要被拆掉了,有个开发商要在那里开发楼盘。”
“它以前是咱们县里最高的楼。”
“是啊……你还是回来吧,我早想对你说了,其实画不画真的没那么重要的。”
“……”
“哪天想回来就回来吧。”
“……”
“我都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