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雨天。雨一直在下,一直,在下。
来看鱼和荷花的游客寥寥无几。李天星百无聊赖地把一朵夹竹桃揉碎了,撒在湖面上,一条血红色的大鱼立刻赶过来嘬食花瓣,在它身后,一大团血红色紧随而至,好像湖面划开了一道伤口,鲜血正汩汩而出。这时候,一个女人走进了游廊,走到他面前说要画像。
他端详着坐在眼前的女人,四十多岁,眼睛空空的,总是盯着湖面,好像那眼睛她已经不用了。他一边画一边问她:“以前来过这里吗?”女人看着湖面说:“很早以前了,那时候二十多岁,我们刚刚结婚,一起来这湖边游玩。”他又画下去一笔:“二十年前这湖边好玩吗?”她说:“我记得我们一整天都在这湖边拉着手走来走去,那天他穿的是一件格子衬衫,我穿一条大红裙子。那时候就有这荷花,有这鱼。二十年过去了,荷花还在,鱼还在,只有人回不到从前了。”
他画出了她空洞的眼睛,问了一句:“你丈夫呢?今天没和你一起来?”她把目光投向湖面更深处,半天才说:“那次回去没多久我们就离婚了。”
“为什么呢?”
“……”
他画完了她的嘴唇,又问了一句:“那你后来呢?”
她说:“就一个人,二十年也过去了。我没再找人结婚是因为,我后来发现还是他最好。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我都会想他一会儿,都会把我们在一起时的所有情形再温习一遍,我总是一遍一遍想起当年我们一起拉着手走在这湖边。”
“他没有回来找过你吗?”
“这二十年里都没有,就前几天,他忽然来找我了。”
“那就没白等二十年……怎么他没一起来?”
“……没有。”
“你也算没有白等这二十年。二十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
“画好了,你看看满意吗?”
女人拿着自己的画像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默默付了钱。雨还在下,天色开始转暗,湖里的鱼和荷正在渐渐隐身,渐渐掉色。失去颜色的荷花和鱼群在夜色里看上去有些狰狞,他收拾起画板,说:“天黑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找个地方先住下吧。从这儿往右出去就有几家宾馆。”女人说:“谢谢你,我再坐会儿。”
李天星便背起自己的东西慢慢往回走,心里不知什么地方有一种奇怪的紧张。走了一段路停下来想返回去,却又觉得这样更不妥,他正踌躇间忽然听到湖边传来一声沉闷的扑通声。他扔下东西急忙回到刚才那游廊,却发现那女人已经不见了。游廊里空空的,好像从没有人来过。他四处寻找着,大口喘着气,惊恐地盯着那湖面,却见湖面平静得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只有荷花的影子铁画银钩般地站立在不远处,纹丝不动,有一条鱼探出头吐着泡泡,发出了天真而诡异的扑哧声。
到处都没有那女人的影子,她像是根本就没有来过。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他刚才画的那张人像正挂在夹竹桃的一个枝头。那女人正从画像里安静却阴森森地看着他。
他惊魂未定,背着画板回到了自己租的老房子。他走到门口刚准备开门时,门边的阴影里忽然站起来一个人。是个女人。他吓了一大跳,一时竟以为她是湖边消失的那个女人。这个女人走到他跟前他才认出来,不是湖边的女人,倒是前几天曾在他家里过夜的那个年轻女人。他恍惚记起来她临走前还把他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可是,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怎么又来找他了?
在他这里过过夜的女人倒不止一个,只是,都不过是一夜。女人在这老房子里成了只有一夜寿命的怪物。他也从不期望她们会在这里做更久的停留,因为她们会跑得比他期望的还快。在任何时候,不侮辱自己的唯一方式就是根本不要有任何期望。他习惯了这里只适合女人像候鸟一样做一次性的停留。这里有腐朽的家具、生锈的水管,潮湿的墙角生满了滑腻的青苔,各种飞虫围着惨白的吊灯乱撞,灯上落满了尸体,最后,还有一个喜欢画画的落魄男人。
自从明白了女人只会把他当情人,他就先发制人,再不让任何女人在他这里度过第二夜。过一夜那还算情人,这一夜里他仍是被幻化出来的艺术家,那女人便是艺术家的女人,至于这房子则是荒冢里忽然变出来的狐媚的宅子,带着聊斋式的刺激和惊险,倒也适合做个情欲的巢穴。可是第二夜再来,便坐实了这是人间,这就只能是寒酸丑陋的人间了,那狐媚变出来的五光十色的宅子又变回了一堆破败的荒冢,而他也不再是黑夜里的艺术家,他骤然被揭去了面具,面具底下是个一文不名的穷人,靠给游人画像来糊口。
他对这个女人的再次到来隐隐有些不快,可是她已经站在门口了,又不知等了他多久。他便把她让了进去。屋子里又是多日没有收拾过,一片狼藉,他平日里就是这样。地上堆着一堆要洗的脏衣服,桌上落了一层灰,前两天吃过的快餐盒还放在桌子上,没有扔掉,已经有许多小虫子在里面乱爬。
屋子没有经过丝毫收拾就猝不及防地被这个女人看到了,这感觉类似于不穿底裤被人窥到了里面一样,在那一瞬间他站在那里有些尴尬又有些恼怒,便扔下画板问了她一句:“你今天来又有什么事?”那女人却已经开始动手给他收拾房间了,她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我就是想着来给你收拾收拾家。上次在你家就给你收拾了好一会儿才收拾完,我就猜你的房间又乱了。”
女人已经开始扫地了,然后又忙着洗地上的一堆衣服。他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恍惚,怀疑这是不是上次在这里过夜的那个女人。这些年里,那些和他有过一夜欢娱的女人,他居然都不记得她们的名字,甚至连她们的模样也记不起来了。或者说,她们根本都没有面孔,她们只是一层一层在他记忆里零乱地叠放着,因为,他已经不需要她们有面孔了。
他从那所美术学院毕业的时候是2005年,那一年他已经二十八岁。毕业之后,他发誓再不回县城,便留在杭州开始找工作。和二十岁出头的小孩子们挤了几天人才市场他才发现,自己的年龄已经没有了任何优势。当年在交城县做小学老师的时候,只想着通过上这大学便可以跳进城市了,从此以后,后半生就要改变了。没想到,等他千辛万苦把大学读完的时候,他突然惊恐地发现大学已经什么都不是了,读完大学可能只是一种失业的开始。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他们这些油画专业的学生找工作的艰难,很多学生最后被迫选择了去当老师——中学老师,甚至小学老师,只要能留在这个城市里,小学他们都愿意去。上学的时候,很多美术专业的男生都是长发飘飘,等到找工作的时候,个个都理成了最规矩的短发,穿着市场上买来的劣质西服,开始忙于各种面试。
人才市场里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到处是穿着黑西服的学生。李天星挤在这样一簇一簇的黑西服中间,恍然有种错觉,觉得这些刚毕业的学生正聚在一起举行一种盛大的集体节日。他们穿着相同的服装,做着相同的事情,把自己的简历高高奉上的动作就像一种祭祀行为,虔诚地、急切地、恐惧地,每个人都前所未有地端庄、恭敬和谄媚,都前所未有地伶牙俐齿,都前所未有地害怕被驱逐出这集体的节日。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后面,跟着他们递简历,跟着他们赔笑脸,跟着他们过节日。
这是属于这些大学生的节日,盛大的、隆重的、无一人可以幸免的节日,而他夹杂其中却像一个走错地方的凄凉老人。就是站在这人才市场的人流中,他想起了多年前下岗工人集体拥上街头抢食的场面。他忽然明白了,确实,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节日,他只是碰巧把两代人的节日都赶上了。
年龄上没有了任何优势,在校时获得过的一个油画小奖也没有给他帮上任何忙,而他是坚决不愿再去一所小学当老师了。好不容易才从一所小学里逃出来,再自投罗网地投进另一所小学,简直是鬼打墙。就这样,在待业三个月之后,他草草地选择了一家广告公司去做美术设计。
他在电话里告诉杨国红他现在是白领了。他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间小房子,每天早晨八点之前必须赶到公司打卡。打卡之后,全公司的员工集合起来,男女老少围成一个大圈,手拉手开始唱《明天会更好》。每次站在公司的标牌下跟着一群人唱这支歌的时候,他都有一种宣誓的恐惧感,每次唱到“明天会更好”那句时,便会不由得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似乎接下来就是举国歃血为盟,奔赴前线了。每天早晨的公司例歌成了对他的酷刑,设计的方案又屡次被总监打回。总监甩着一头油光可鉴的头发对他挥舞着手咆哮着:“你没有任何广告的感觉。要感觉,要找出适合市场的感觉。你不够虔诚,你知道我都是怎么做设计的吗?每次作图之前我必定沐浴焚香,穿着丝麻衣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寻找灵感。你以为灵感是谁想找就能找到的?”
另一个让他感到恐惧的问题是,他眼看就要三十岁了,他觉得这回自己真应该结婚了。为此,他悄悄托公司的一个同事给他介绍女朋友,见人家答应下来,便高兴地要请人家吃饭。想来自己好不容易混进了城市,又读完了大学,已不再是当年县城里的小学老师,找个女人结婚总应该容易些了。但那同事迟迟没有给他介绍女人,他有心催催人家,又觉得不好意思,便有事没事往那同事的部门凑。时而去冲杯咖啡,时而去交方案,为的就是在那同事面前露个脸,好提醒人家想起答应自己的事。
过了一个月有余,那同事真的给他介绍来一个姑娘,安排他们当晚见面。李天星大喜过望,上班期间偷偷溜进卫生间照了好几次镜子。他见镜子里的自己虽是长发飘飘,只可惜有两天没有洗了,略显油腻;又遗憾事发突然,当天没穿上自己那身最好的衣服;又数了数自己身上带了多少钱,想着够不够请姑娘吃顿饭。偏偏这时杨国红打来了电话,她隔三岔五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工作的情况,问他钱够不够花。他见是杨国红的电话,便躲在卫生间悄悄接了,唯恐被人听见一般,只敷衍了她两句便挂了电话。
一想起电话的那头还系着这个叫杨国红的女人,他心里忽然一阵紧张,觉得她本应该是藏在匣子最深处的收藏品,却一定要自己跑出来见天光。为了晚上那陌生的姑娘,他急着把她赶回匣子里,更不允许她自己跑出来。至于上大学时的那些学费,他勉强镇定地想,有朝一日他总会还了她的,总不会赖了。
晚上,他带着自己一头油腻的长发和两百块钱前去相亲。那位姑娘长相平庸,两腿短粗,尽管这样,还是毫不留情地花掉了他的两百块钱。第二天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同事已火速把前一晚那姑娘的话传到了,那姑娘说,觉得他人还不错,但不适合结婚,年龄不小了还没房没车,在公司里做个小职员也不会有什么前途。没爹没妈倒是个有利条件,省得赡养他们,但麻烦的是,死了爹妈,生了小孩又没人帮着带了。大家还是做个普通朋友吧。
听了这消息,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前一晚的两百块钱打水漂了。同事见他脸色不好看,便安慰道:“见一个哪够啊,你就得多见,起码得见一个加强连。见多了你就知道了,也不用老请她们吃饭,找个不花钱的地方比如公园门口啊,湖边啊,见见就算了,现在的姑娘哪,也敢吃,见一个吃一个,就在一个城市里也敢从南吃到北,从东吃到西。”
后来,陆陆续续又有同事给他介绍过几个,那些姑娘像经过统一的培训一样,口径完全一致,觉得他人还算老实,但不适合结婚。她们都表示,她们没有信心和他谈感情,也没有耐心等一个三十的男人变成潜力股,以她们的年龄,她们要找的是成品,而且是一开封就能使用的那种加了很多防腐剂的成品。
再到后来,见完一个姑娘临道别之前,他学会了先发制人地告诉对方:“我觉得我们不合适。”然后当着姑娘的面,他忍痛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因为觉得在这等酷烈的情境之下,还要慢慢等一辆公交车载他而去实在是显得气势不够恢宏。他自己像一个提前缴了械的战俘,事先就把对付打击的防卫力量解除了,当打击真的降临时已经砸不到他身上了。对于他来说,相亲的接连失败竟成了对某种打击的不断期待。
这天,他去新来不久的艺术总监那里交方案。新来的总监是个三十多岁的少妇,据说已经有一个上小学的儿子,但皮肤保养得像十八岁。新总监对他此次设计表示很满意,并提出下班后要和他共进晚餐讨论下一步的设计方案。说完,她扬起一条眉毛对他一笑,他也连忙对她回笑,真笑完了,继之以假笑,好把心里的恐惧吓退。在下班之前又频繁地出入了卫生间几次,他发现自己很紧张,却一时想不出是为什么紧张。趁着卫生间里没别人,他站在镜子前细细端详着自己。他发现自己长得确实还不错,除了穷点。他又觉得今天的情境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过,而这似曾相识又让他不由得心生恐惧。
下班之后,他忐忑地去赴宴。总监请他吃西餐,两个人喝光了一瓶上等红酒。餐厅昏暗的大堂里有人在弹钢琴,音乐一缕一缕地飘过来,如同飘零的落叶一般落在他们中间,落了厚厚一桌子。他们俩围着一盏烛光对坐着,女人脸颊绯红,眼角波光潋滟地看着他。他忽然感到了一种黑暗的热闹,如此熟悉,熟悉得简直不敢再多看她一眼。这时,对面的女人飞着眼角说:“我喝得有点头晕,你送我回家吧,这几天我老公带着儿子去日本了。”
他脑子里轰隆一声,整整一下午的猜测和恐惧忽然都夯进了那条准确无误的缝隙。他心里明白过来,浑身炙热,脸上却还是不得不大义凛然。然而,他还是把她送到了她家楼下,然后,应她要求又把她送到家门口。然后是家里,再然后是**。
在走进她家门口的一瞬间,他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年前交城县百货大楼下面的那间值班室。眼前这些精致的家具和那张阔大的床如同摇曳在那间值班室里的倒影,这些柔软妩媚的倒影与值班室那张粗糙简陋的木床交叠在一起,波光粼粼,风摇影动,却更显得妖气森森。他站在那里忽然就想起了杨国红,想起了当年杨国红站在那里向他露出的两只**,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有主动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了。他忽然就眼眶潮湿发涩,一步走到床前,一只手粗暴地伸进那女人的衣服,准确地摸到了她的两只**。他恍惚觉得这**也是杨国红的。在那一瞬间,他的泪还是下来了。
这一年里所受的所有屈辱在这个夜晚忽然都轰然复活了,从他身上的每个毛孔里生长出来,急着要长成一片茂密广阔的森林。它们压在他的身体上面,变成了他的一部分体重,他忽然觉得自己力大无穷,近于野蛮。**的女人却是得了意外之喜,似乎没想到他**技艺竟如此上乘,又如此温柔体贴,立刻对他青眼有加,还没做完就承诺只要她丈夫不在家就让他来她家欢娱。
他心里明白他这是又一次被女人当情人了,就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他再一次充当了一样的角色。妈的,好像他天生就是这块料。他想娶一个女人的时候,女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嫌他穷,嫌他没有房子,她们不给他发那张通往婚姻的通行证。她们其实是在告诉他,想走进婚姻是必须有执照的,像他这样的男人还是更适合做做情人,无照营业。这年头,总有寂寞的少妇,总有**不和谐的女人,就是以前不敢寂寞的女人现在也忽然觉悟了,于是,他便有了一块还算丰饶的市场。
在这个夜晚他忽然明白过来,这么多年里他看似自由,孑然一身,其实身心都不是自己的。其实,他从来就没有过一点自由。
第二天在公司见了总监之后,他发现,她见了他,面不改色,只谈工作,好像压根儿就不认识他这个人。然而,临下班之前她又对他发出了新的暗示,希望他当晚再去她家共度良宵。他自然去了,侍奉上司是员工的本分,更何况是和这些中产阶级的少妇。
于是,在她老公带着儿子从日本回来之前的几天时间里,他每晚都在她家度过。**之后,在床头挂着的巨大结婚照辐射下,他抱着照片里的女人聊天。他说:“你胆子真大,敢把我带到你家,你不害怕吗?”女人一笑:“现在不都这样,男人找情人,女人也一样?我的女友都有情人……不一定是身边的,有的是从网上找的,反正又不是冲着结婚,大家高兴了就在一起,不高兴就散了,也是好聚好散。”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说,现在的人们为什么会这样放纵自己的情欲?”
“……也没什么奇怪的吧,现在的人都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做什么、该去想什么,或者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相信的时候,人就会开始向情欲靠拢吧,纵欲成了一个社会必然的需要。要不然做什么?大脑简单、心灵空虚的人们。更何况现在的人,有钱人钱多到不知道该怎么消费,死活花不出去,没钱的人说不好最后还得靠卖**为生。大约也只有靠情欲,所有人才会觉得暂时总算有点事做了,不必有那么多的痛苦,也不必再思考那么多无用的东西。我们只是最渺小的个体,不随波逐流,我们能做什么?”
女人倚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了。他在黑暗中一直睁着眼睛,在他的头顶悬挂的那张结婚照里,一个陌生男人正抿紧嘴唇微笑着无声地注视着他。而男人臂弯里那个穿着白色婚纱的女人此刻正**着躺在他身边。他唯恐这男人一步从照片里跨出来,便翻来覆去,想找到一个最合适的角度好避开照片里那男人的目光。
到了后半夜还是睡不着,他便干脆爬起来到阳台上抽烟。整个小区里寂然无声,黑乎乎的树影如波涛起伏,站在阳台上倒像是舟行水上,所有的时光迎面袭来,又在瞬间迅速后退。站在黑暗中他再次想起了十年前那间锅炉房里,就着锅炉里血红色的火光,他和杨国红站在漆黑的煤屑里不顾一切地**。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整个时代的叛徒,是独一无二的,他和杨国红做的是当时别人都不敢做的事情,他敢去挑衅整个庞大的社会秩序。那时候,无论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他,他都觉得自己和杨国红不是在**,倒更像是英雄。
而现在,情境与十年前如此形似,本质却已完全不同。他不仅仅是在和一个女人**,更是在被一条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河流裹挟着往前走,他不过是河谷中的一粒石子,和其他所有的石子没有任何不同。他不再出奇,再没有英雄色彩,更不用说叛逆。他只是在和一个女人为了情欲而**,而且,这种**居然是服从秩序的,是顺流而下的,是合理的。
也就是说,他其实已经成了某种新秩序的道具。他只是肉身的一种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