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八铺席房间,桌上放着相册,菊治打开来看。
“啊,原来是这间茶室的照片。还以为是蜜月旅行的新婚夫妇们的影集呢,真是有点儿令人吃惊。”
说完,他向雪子那里望去。
相册的开头贴着茶室由来的说明——这座寒月庵(28),本是往昔江户十人众(29)河村迂叟(30)的茶室,后来迁移到横滨三溪园,在那里遭到空袭,屋顶被炸穿,墙壁坍塌,户牖和隔扇四处飞散,地板破败不堪,一派惨象,孤立腐朽。据说最近才搬到这家旅馆的庭园里来。因为是温泉旅馆,新设了浴场。此外,皆按原来布局,尽量利用古木旧材。战争结束时节,或许因燃料不足,附近的人们把废弃茶室的木材当柴烧了吧,房柱等物上还保留着砍刀的印痕。
“说是大石内藏助(31)游历过这座茶庵……”
雪子边读边说。
这是因为迂叟时常出入于赤穗藩(32)门下。还有,迂叟保有的名为“残月”的荞麦茶碗(33),作为“河村荞麦”传承下来,人们便把薄绿釉和薄黄色彩相互出现的景色铭记为“晓空残月”。
有几张茶室在三溪园遭空袭后的照片,其余是自搬迁后茶室开始修葺至举办落成典礼茶会的照片。这些照片都按顺序排列下来。
要是大石良雄来过此处,那么这座寒月庵最晚也得在元禄年代建成。
菊治环顾室内,这里几乎都是新木料。
“刚才那间茶室的房柱像是原来的。”
两人待在三铺席房间的时候,女佣来关挡雨窗,茶室的照片或许就是那时放置的。
雪子久久翻阅着相册,说道:
“不换衣服吗?”
“你呢?”
“我是和服,就这样行。趁着您入浴,我会把人家送的点心拿出来摆在这儿。”
浴室散发着新木的芳香。从浴池、冲洗间、墙壁到天花板,木板颜色柔和,呈现美丽的纹理。
女佣顺着长长的通道走下来,听到她的说话声了。
菊治从浴场回来,雪子不在了。
八铺席的茶室,已收起被褥,桌子也挪到一边去了。女佣干活儿的当儿,雪子或许躲到刚才那间三铺席的房间去了。
“炉火就那样可以了吧?”对面传来她的声音。
“可以了。”
菊治回答完,雪子立即走回来。好像别处没有值得看的,她看看菊治:
“轻松了吧?”
“这个……”
菊治换上旅馆的袍服,套上夹袄,他瞧着自己的模样儿。
“去洗吧,泉水好舒服呢。”
“嗯。”
雪子朝着右首的三铺席房间走去,好像从旅行包里拿出了什么。她又打开八铺席房间的障子门坐下来,身后廊下放着化妆盒。她默默地双手着地,涨红了脸孔,对着菊治鞠了一躬。接着,她脱去戒指,放在镜台上出去了。
雪子出乎意料的礼仪,使得菊治几乎要“啊”了一声。他觉得雪子好可爱。
菊治站起来,瞧着雪子的戒指。结婚戒指原样放在那里,他拿起那枚墨西哥蛋白石回到火钵旁边。他对着电灯光照了照,宝石里面散射着红、黄、绿的小亮点儿,熠熠生辉,时动时灭,时而光耀夺目。透明的宝石内部闪动着摇曳的火焰,紧紧吸引着菊治。
雪子出了浴场,进入右首的三铺席房间。
八铺席茶室的左侧,隔着狭长的走廊,有两间分别为三铺席和四铺半席的茶室。右侧也有一间三铺席茶室,这右首的三铺席是女佣存放两人旅行包的地方。
雪子在那里已经待了好久,看来是在折叠和服。
“这里能敞开些吗?好怕人哩。”
雪子站起身走过来,将菊治所在的八铺席和她所在的三铺席的障子门各打开一尺多宽的空当儿。
菊治也注意到了,只有他们俩住在距离堂屋八九米远的厢房内。雪子望着透着灯光的地方。
“那里也是茶室吗?”
“是的。那或许是圆炉(34),木板上嵌着圆形铁皮炉子……”
随着一声回答,菊治透过障子门一端看见雪子折叠的内衣的裙裾在闪动。
“千鸟(35)……”
“是的。千鸟是冬季的鸟,所以把它染在衣服上了。”
“是波千鸟啊。”
“波千鸟?确实是波上的千鸟。”
“叫夕波千鸟吧。和歌里写着‘夕波千鸟漫长鸣’(36)……”
“夕波千鸟?波中千鸟戏水的花纹,叫作波千鸟吗?”
雪子不慌不忙地说着,千鸟裙裾一下子叠好了,消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