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北没有办法发展,退而求其次,我只有到宜兰发展佛教青年运动。我组织歌咏队、弘法队,我成立青年团,我设立文艺班,这样才有一些优秀的年轻人不约而来,参与我的各种弘法活动。例如:裘德鉴、杨锡铭、周广犹、朱桥、林清志、李新桃、张优理、吴素真、张慈莲等青年;后来,又有一群县政府的员工、电信局的小姐,如:萧慧华、李素云、黄惠加、曾素月、曾韵卿、朱静花、林美森等二十余人,都一起前来参加。一时,使得我们小小简陋的雷音寺,增加了许多青年男女,也可以说,青年的佛教就在宜兰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一直到现在,这些青年运动还是有成果的。如:慈惠法师帮我兴建多所大学、中学、小学,替我翻译台语、日语;慈庄法师帮我在海内外兴建了多少的寺院道场;慈容法师帮我在世界上成立多少佛光会;林清志和林秀美继我之后,四十多年来,从未间断在监狱布教;萧碧霞为我在佛光山管理财政;杨梓滨、张肇替我在佛光大学担任建校的义工;服务于台北荣总X光科的李武彦,几乎成为我健康的守护者;朱桥在台北编辑《幼狮》杂志;裘德鉴后来也升任将军;杨锡铭、周广犹他们在各地负责军事的要职,等等。
与慈庄(右三)、慈华(右二)、慈惠(右一)等青年于宜兰念佛会合影(一九五三年七月二十二日)
这许多青年朋友们替我做过环岛布教,参与各地念佛会的成立,参加歌唱弘法、灌制唱片,点燃初期佛教音乐传播的火苗。
最初青年人来我们的寺院参加活动,是称称我们的斤两,他也会看看我们有没有条件。好比交朋友,也要看对方的品德,谈爱情,也要知道对方的家世;现在他跑佛教的道场,也要知道佛教的一些内容。所以,青年人初入佛门,你必须要有一些世间的情谊来接待,但是进了门以后,你就需要用佛法来影响他们。他有了佛法,就会产生慈悲心,提高忍耐的力量,增加道德的用心,他就把佛教看作自己的家事一样,就能与佛法合流。有了信仰,他就愿意为佛教奉献,甚至为佛教牺牲。
令人欣慰的是,至今这许多青年已成为七十岁的垂垂老人,但他们依然参加歌咏队,还到台北“国父纪念馆”、中国大陆、菲律宾去演唱。青年的心,老兵不死,佛教还怕没有希望吗?
所谓青年运动,在一九五〇至一九六〇年间,物质的条件非常缺乏。例如:办青年文艺营的时候,就用板凳做桌子,人就坐在地上;说是开办文理补习班,也没有教室,在路边的树下,或就着人家屋檐下的走廊,就上起课来了。年轻人他也不嫌弃,因为他知道,这对他们的知识、前途会有所增加。
宜兰中学音乐老师杨勇溥(又名“咏谱”)先生,是我最感念的人。他为人低调,沉默寡言,可说是一位谦谦君子。青年要唱歌的时候,我没有钢琴乐器,只有跟慈爱幼稚园借来风琴供给他使用。我没有歌曲给他教授,他就要我作词,他来谱曲,合作多年,他未取分文。
就是有杨勇溥老师的关系,佛教的歌曲如《西方》、《钟声》和《弘法者之歌》等,就一首一首地出来了。在最初一九五〇年代前后,佛教青年运动固然是一件新颖的创举,提倡唱歌,更是引起佛教界的议论。当然,也有的人批评:佛教,还唱什么歌?其实,我五音不全,也不会唱歌,但世间的事情都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大家的需要。
因为我们有个佛教歌咏队,有时候,电台会找我们去录音播放,部队也会找我们去演唱。因为宜兰对佛教音乐的推动,继之,台中佛教莲社口琴班成立了,澎湖佛教音乐团成立了,高雄佛教堂圣乐队也成立了,相继地在台湾,如台南、嘉义等许多先进的佛教团体,也都跟着唱歌了。
因为唱歌的关系,在台北有一位朱老居士,他说,星云实在是个大魔王,他竟然现在不唱赞偈,改成唱歌,这是要灭亡佛教啊!什么人发心能到宜兰去把他杀了,免得败坏佛教。
这样的说法传到我的耳里,我一点畏惧都没有,我对青年运动一点却步、灰心也没有。一不做二不休,我把一些殿堂里的赞偈改成佛歌,信徒也都支持我,他们说这个比较好懂,唱起来比较容易进入佛的世界。
五十年前宜兰念佛会一群热情洋溢的青年,传唱《钟声》等佛教歌曲。宜兰中学音乐老师杨勇溥先生(我左侧),是我最感念的人。他为人低调,沉默寡言,可说是一位谦谦君子
我把青年组织起来,带到乡间去弘法,甚至环岛布教。杭州音乐学院毕业的谢慈范,高歌一曲,让人如痴如醉;宜兰女中有“小周璇”之称的张慈莲,每次唱歌下来,都有不少人围住她,要求她签名。
吴慈容坐在三轮车上,拿着扩音器,到大街小巷去高呼宣传:“咱们的佛教来了!咱们的佛教来了!”在那个基督教盛行的时代,每个听到的人无不动容。
张慈惠小姐替我翻译台语,无论走到哪个地方,在各个乡村镇上,说起“各位父老兄弟姐妹们”,比“各位法师、各位居士们”,还要更加让人接受。
“人间音缘二〇〇五年星云大师佛教歌曲发布会”,与人间音缘总策划慈惠法师同五十年前的佛教歌咏队员,合唱《佛教青年的歌声》(二〇〇五年八月二十七日)
在宜兰最初几年弘法下来,青年会愈来愈扩大,应该有数百人之多,因为没有地方集会,人多也难以管理,我就依他们的年龄、学历、兴趣,分别把他们组织起来。有的参加歌咏队,有的参加弘法团,有的叫学生会,有的叫青年团,有的加入文艺营,有的参与幼稚园,有的是监狱布教组,有的是电台广播组,等等。我这个时候才知道组织的力量非常有用,因为各组、各队,都不要我一个人来统领他们,他们各自都懂得分头努力。
这些青年们同我也有了共同的感情和理念,为了佛教,为了信仰,不惜一切,“但愿众生得离苦,不为自己求安乐”。青年也都好像辛亥革命时期的黄花岗烈士们一样,慷慨激昂,个个都说:我要为佛教轰轰烈烈地做一番事业。
主持宜兰念佛会“地藏法会”后开示,张优理小姐(慈惠法师)台语翻译(一九六〇年七月二十九日)
这些青年们,一个指示要到罗东弘法、要到苏澳布教,他们就忙着与家长协调。不过这些家长也都知道,他们的子女在宜兰念佛会,很正派,很有朝气,没有什么越轨的行为,所以都很放心地把这许多青年交给我。甚至到后来,我好像也变成这些青年的家长一样,男生要娶太太,一定要把女朋友带来和我认识;女生要嫁人了,也一定要把男朋友介绍给我知道,他们说,让我看过,他们比较放心。其中有一位青年女老师,还是从我们慈爱幼稚园为她送门嫁出去的。
我记得我们到宜兰左近的乡镇,如员山、壮围、礁溪、冬山去布教,都是骑脚踏车前往;没有脚踏车的人,就由骑车技术好的队员,载着他们坐在车子的后座,让他们也都能够一同参加弘法。甚至于到罗东、苏澳,因为路途太远,相距大概都在数十公里以上,只有改搭火车。可怜的我们,当时有百人以上,连火车票都买不起了,后来感动当时一名火车站的职员,他说,感念你们,你们都是为了社会,改善风气、净化人心,你们上车吧,不收你们的车票钱。
早期带领青年下乡布教弘法。骑脚踏车的场面壮观,夜里伴着歌声回寺。《弘法者之歌》就在这种气氛下应运而生(一九五五年)
我记得有一次,出发的时间就到了,我们主要团员之一,负责翻译的张慈惠小姐还没有到。眼看着她远远地从光复路赶过来,但火车时间已到,不能不开,如果真的等她进到火车内,至少也要三到五分钟以上。承蒙火车站的站长谢克华安慰我说,师父,不必着急,我们慢几分钟开好了。
这些弘法的青年们有时候布教结束,收拾完工具、整理好广场的东西以后,都已是晚上十一二点钟了。沿途骑着脚踏车,大家法喜充满、兴高采烈,所以《弘法者之歌》里面写着:“银河挂高空,明月照心灵”,就是这样应运而生了。
当唱到“佛歌入云霄,法音惊迷梦”,学习尊者富楼那为了弘法,不怕生死危险,学习尊者目犍连为了度众,不惜牺牲殉教,大家真的是“不畏磨难强,不惧障碍多”,只要佛教兴隆,什么都不惜,只要勇往向前。
因为青年们愈聚愈多,甚至有些儿童也都赶来参加,我只有另组儿童班。当看到一二千名儿童坐在地上,合掌念着七音佛号“南无阿弥陀佛”,那景象真是令人感动不已。尤其,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妹妹自己合掌念佛,背上背的一二岁的娃娃也跟着合掌念佛,在那种情况下,你说我怎么样自觉自己是一条硬汉,眼泪也不禁夺眶而出。所以我后来就感觉到,常有一些事让我感动,我也愿意做很多事情来让人感动,人间感动来,感动去,相互感动,这世间不是很美吗?
后来宜兰念佛会的青年,他们自己也向外拓展,在各个学校、各个机关,招募志同道合的佛教徒,他们和台中佛教莲社的口琴班有了来往,也和澎湖佛教的音乐团有了交流,他们互相访问,甚至举办联合布教。一时,台湾佛教青年爱教的热忱风起云涌,台湾青年的佛教此时已初步展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