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经》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佛教主张的就是一个“不着相”,可是偏偏我一生都与“照相”结下不解之缘,直到老年还是天天在和“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照面。
说起“照相”,回忆当初我从大陆到台湾,曾舍去身上所有的一切,即便是一本书都没带,更别说任何纪念品了。我把身外之物毫无保留地全部捐赠给人,身上只穿了一套僧衣,再有的就是一张身份证,上面贴着一张二十岁时拍的相片,那就是我仅有的收藏了。后来慢慢发现,“照片”可以留为纪念,就像佛教不也是在寺庙的大雄宝殿里,装置佛陀的金身法像吗?早在二千五百多年前,佛陀涅槃后,就因为有佛像的留传,让后代弟子在瞻仰之余,发见贤思齐之幽情,影像的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因此,佛陀虽然不要人供奉他的金容圣像,但凡夫众生不能没有佛陀的法像金容来瞻仰、礼拜。
记得是一九八〇年,我把分别了四十多年的母亲接到美国,为了留下一些纪念,特地亲自为母亲拍了一张照片,现在挂在佛光大学的光云馆,自觉那是我得意的杰作。
虽然我没有正式学过照相,但在一九五一年年初刚到台湾不久,有一位在电信局上班的高级职员蔡南石先生,他是个照相高手,曾经约略跟我谈过他的照相心得,不禁引发我的一个想法:“他能照,我也能照!”因此在得到生平第一笔稿费时,我买了一部《辞海》,让自己有了一个“无言”的老师。后来又第二次获得稿费,就买了一部照相机,我想自己也应该照几张照片,以不辜负蔡南石先生跟我讲说照相艺术的盛意。
买了照相机之后,有一次与蔡先生到大贝湖(现改为“澄清湖”)游览,他跟我说:“照相要懂得取景,背景很重要!例如一张人像照,如果背后的景致素白一片,肯定不好看;若有几枝垂柳当背景,加以衬托、点缀,就能增加美感。再如一池湖水,假如水面静止不动,就会显得呆板没有生气,不妨投入一颗石子,让水面激起涟漪,让湖心余波**漾,照出来的画面才有动感。”
虽然他只是传授我这么简单的技巧,却让我因此买了照相机,并且实地在澄清湖一显身手。当照片冲洗出来之后,不但自己看了欢喜,被照的人也很满意,都说我的照相技术不错,拍得很好看。
后来因感于一个出家人背着照相机总是不庄重,便将相机送给了别人,心想此生应该与照相无缘了。但是万万想不到,在建设佛光山之后弘法于五大洲,所到之处,几乎是人手一机,很多人见到我,总会找我照相,让我一生就这样与“跟人照相”结下不解之缘。
在我的人生经验里,有一些奇妙的情况:我讲经,不敢听自己的声音,甚至听不懂自己在讲什么;我在三家有线电视台讲了三十多年,每次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却一直持续了一万多集,但是我不敢看自己的影带。平时有人帮我照相,事后把照片送给我,我也不敢看,总觉得很丑陋,但偶尔还是会看,我想“人相”还是难以排除。不过,细数这一生与人照相,何止百千万次,但我从未收集过自己的相片。禅门的智闲禅师说“处处无踪迹,声色外威仪”,“不着相”一直是我自己追求的境界。
然而尽管自己“不着相”,甚至深以照相为苦,但是为了给人欢喜,我总是随缘。例如,十年前在佛光山举办的功德主会上,有三四千人参加,为了让大家欢喜,我承诺与每个人独照一张,结果一照照了两三天,这才发现并不简单。
一九九三年起,佛光山每年举办“佛光亲属会”,希望借由亲属联谊活动,让徒众的父母前来了解本山宗风、弘法度众的主旨,以及如何利益社会、回馈大众,也让父母亲属进一步肯定自己子弟出家修行的功德与意义。有一年的亲属会,我一样和徒众及家长们,一家一家合照,事后统计,总共有三百零六家,一千四百多人,这一次也是照了两天之久。
有趣的是,当我跟徒众的亲属合照时,有位游客上山,看到这一幕,就问觉来法师的母亲:“要怎样才能跟大师照相?”来妈妈说:“只要身上有花环者都可以。”“您的花环能否借我一下?”来妈妈二话不说,当下非常大方地就把花环借给这位游客,满足了对方跟我拍照的心愿。
我一向拙于书法,也不喜欢被人拍照,但是每当见到信徒欢喜的容颜,我也打从心里高兴起来,因此遇到有人索取题字或要求合照,我总是一本随喜随缘的性格,有求必应,给予种种方便。只是,往往答应下来就欲罢不能,一次挥毫数十张是常有的事,而照相的人更是一拨接一拨,络绎不绝。
有一次,我走在佛光山的大雄宝殿前,有位游客看到我,希望跟我合照。照一张照片,这一点小小的要求当然不能推辞。但是正当要照的时候,发现没有底片了,于是赶快找人到山下的商店购买。这一来一回,至少要十五分钟,为了他要一张照片,也不能不耐心地等候。
有时候我走在路上,信徒看到了,一样要求合照,但是照相的人技术不好,等他慢慢调好光圈距离,好不容易拍好了,后面的人看到也走向前要求照一张。有的人团体合照不够,还要个人独照,一张照完,再照一张;横照、竖照、左照、右照,常常一照就是一个多小时都难以走开。虽然站得腿酸脚麻,但是为了给人欢喜,我也只有忍耐。
我知道平时有一些人上山,只是希望和我照一张相,他们也都很知趣,照过就走了,但是对我而言,照相往往花去很多时间。有时候五分钟的路程,由于照相而足足走了半小时,甚至一小时之久。因此,我在佛光山,平时没事不敢随便在路上走,偶尔要到如来殿开示,虽然从住处到讲演的地方只有短短一段路,都是坐车子。别人看到,以为我架子这么大,在寺院里还坐车子?其实这是不得已的事,因为走在路上,游客、信徒看到我,他们觉得机会难得,总会有人要礼拜,有的人则要合照。
对于礼拜,我觉得现在的佛教徒多数对佛门仪规认识不够,不管什么地方,只要见到大德、法师,随时随地都要礼拜。其实拜人除了在佛殿里面以外,走在路上是不宜礼拜的。不过有时候看对方那么虔诚,我就告诉他“一拜就好”,可是他哪里肯听,非要三拜不行。为了他要礼拜,我什么事都不能做,只有像佛祖一样坐在那里让人拜,这对我而言是非常痛苦的事。
另外,照相也是一件苦差事,不管何时何地,信徒们只要一看到我,总是蜂拥而来,要求跟我合照。这个照完了,另外一个又填补上来;好不容易跟他照过了,还要和他的父母合照,然后和他的妻子儿女合照,一张接着一张,没完没了。
这么说并不是我小气,事实上照相真的是很辛苦,因为面对照相机,我要提起精神,做个姿势让他照。但经常不是相机没电,就是没有胶卷,我只得一再提振精神配合他。不过我也很感谢大家,正因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训练,让我忍耐的修养功夫进步很多,现在我确实很能忍耐。
我在数十年前,就曾多次带团出国访问,直到近十多年来频至世界各地弘法,常常飞行数小时,一下飞机,就被人簇拥而行,照相、讲话占了大半时间,我们连洗把脸、上厕所的空隙都没有,不到深夜,无法回到客房休息。就这样周而复始,每日如是,等十天半个月后,再坐车到机场,飞到另一个地方。有时到了机场,还是有人不断上前要求合照;我们好不容易入了关,以为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了,岂料有心人还是能尾随进候机楼,每次总要直到我们临上飞机,才肯放下照相机,挥手道别。
上了飞机,机上的空服员,甚至驾驶机师也要来照相。有时候遇到台湾的旅行团,一下机又是纷纷向前,仍然是要我跟他们合照。我想“相逢即是有缘”,也总是欢喜地满大家所愿。因此出国弘法,看似风光,其实我坐在飞机上,短则数小时,长至十数小时,甚至数十小时,无法活动自如。每回抵达目的地,感觉真像脱了一层皮一样。有时候我从热带到寒带,跨越数国,还得适应各国的气温、时差、风土、人情、饮食等,但是往往才下飞机,根本来不及调整时差,马上又是讲演、会客、座谈,尤其照相不断。
自从一九九二年国际佛光会成立之后,我每次出国更是行程满满。当中不管佛光协会分会成立大会、皈依三宝典礼或是五戒正授,我都可以照本宣扬,不觉负担;佛学讲座、师徒会,虽有信徒现场提出问题要我回答,在我也不是难事。唯独每到一地,总有会不完的客,以及不断有人要求照相,最是让我感到困扰。尤其遇到一些不会照相的信徒,总要将灯光、焦距调个几次以上,才能完事。后来,为了兼顾人情及行程时效,每遇有请求照相的场合,我只有跟他们说:“大家一起大合照吧!”或说:“我们一面走一面照。”总希望在不耽搁行程的情况下,能让大家皆大欢喜。
感谢科技发达,现在所谓的“傻瓜”相机,已经进步到不必调整光圈、距离,每个人拿到都能照,所以节省了我不少时间,但也因此合照的人数就更多了。记得有一次我出国弘法,才刚出海关,一路上就有百余人轮流跟我合影。我只感到闪光灯一直闪个不停,至于站在身旁合照的是什么人,我完全不知道,因为来不及看。
那一次我们一行十二人,大家分工合作,有人负责保管护照,有人负责照顾行李,有人负责付钱,有人负责杂务,有人负责联络,有人负责发号施令……忽然有人问我:“师父!你负责什么工作?”我回答:“我负责给人照相!”
我曾经倡导“人生三百岁”,也就是主张一个人每天要做五个人的事,因此平时即使没有外出弘法,我在佛光山的日子一样每天讲演,开会,授课,写作,改稿,签名,会客,照相,接电话,从早到晚忙个不停。我认为人生要发心尽量多做事,否则怎么能活三百岁呢?
我生性喜欢结缘,虽然视“照相”为畏途,但为了恒顺众生,再怎么辛苦也总是忍耐接受。不过“苦”中偶尔也会遇到一些“有趣”的事。
有一次,我走在佛光山的菩提路上,突然有个人走过来,希望跟我合照。当他自己照过之后,又要我跟他爸爸、妈妈合照,甚至跟太太照一张。可是镜头对准之后,那位太太迟迟不过来,站在我身旁的先生一直着急地喊道:“来啊,来啊,赶快过来,机会难得。”太太还是如如不动,始终不肯过来一起合照。我心里想:“天下竟然有人不肯跟我合照?”
正当纳闷之际,只听那位太太说道:“你没看见我今天没化妆吗?”
我一听,随口跟她说:“不必化妆,微笑最漂亮!”她听我这么一说,终于走了过来。但也因为这么一拖延,后面尾随而来的人一下子又多了起来。
现代社会上有一群人被称为“追星族”,他们很喜欢和偶像明星合照。说来惭愧,我以一介僧侣,多年来有许多演艺界的影、歌星,如郭富城、林志颖、邝美云、曾志伟、冉肖玲、张小燕、陈丽丽、白冰冰、杨庆煌等人,都曾找我合照过,甚至我感觉自己也像明星一样,经常被人追着照相。不但走路要照,吃饭也照,甚至谈话、写字、会客、看景、阅读……分分秒秒,莫不在相机的镜头下度过,“看照相机”似乎成为我跟大众接触不可少的项目。刚开始实在很不习惯,但念及信众的需要,我总是默忍不语,不过心里还是有点勉强。
及至后来,我行走在世界各地弘法,每到一地,当地的政府领导、社会名人,如印度总理尼赫鲁,马来西亚前任和现任总理马哈蒂尔、阿卜杜拉,以及泰国国王普密蓬、菲律宾总统马卡帕加尔、美国前副总统戈尔等,我都曾与他们会晤、合影过。甚至天主教的教宗保罗二世、本笃十六世和台湾地区的枢机主教单国玺,乃至苏联的大文豪索尔仁尼琴、中国的国画大师张大千等,我们也曾互访、合照过。
当我和索尔仁尼琴、马哈蒂尔等各界领袖会面时,看到徒众们争相为我们照相,之后又一个个和这些国际名人合照,当下我不禁心生惭愧,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忍耐照相!从此以后,凡是有人要求跟我合照,我不但欣然允诺,有时还为他们选方位,定距离。每次看到大家一脸欢喜的样子,我也同感欣悦。
照相可以给人欢喜,也可以广结善缘;借着照相给人一点因缘,也是度众的方便。二十多年前,我在韩国的金埔机场,遇到一位叫金贞希的小女孩。当时她还在小学就读,见到我就主动向前跟我合掌问讯,并且要和我合照。虽然双方语言不通,我只有随手拿了一张名片给她,但后来她经常写信给我。我也请来自韩国,当时正在成大读书的李仁玉小姐帮忙翻译,就这样结交了这一位韩国的小朋友。现在她已经三十多岁,而且嫁作人妇,今年初还带着新婚的先生上山,想想人世间的因缘真是奇妙。
另外,多年前依法法师的父亲杨松村居士,在美国西来寺和我合照了一张照片,事后逢人就说:“这是我毕生最光荣的一件事!”
然而回想三十多年前,依法法师刚考上台湾大学法律系,她毅然决定在佛光山出家。当时杨老先生十分震惊愤怒,认为女儿的前途就要断送在佛门里,几度上山抓人,软硬兼施地逼着依法回家。不得已,依法只有以绝食表明心迹。杨老先生于是怒气冲冲地找上我,可是我跟他讲话,他理都不理睬我,不过我还是告诉他:“你女儿穿着长衫,仍然可以继续读书,佛光山一定会尽力栽培她。”
一九九七年依法取得耶鲁大学博士学位,杨居士与老妻飞到美国参加毕业典礼,顺道到了西来寺。杨居士见到我,希望能跟我合照,并一再向我道歉,说他当初不知道佛光山的教育体制,加上依法那时还在台大就读,因此非常反对,请我能体谅他当时的心境,同时也感谢我把依法送到夏威夷大学与耶鲁大学攻读硕、博士。看到杨居士欢喜的样子,我终于可以释怀了。
跟人照相是很辛苦的事,平时我比较有兴趣的是和动物合照,因为它们不会照完一张,又要求我“再照一张”。我曾经在各国和各种动物合照过,包括中国敦煌的骆驼、泰国的蛇、中南半岛的马、印度的大象、日本奈良的麋鹿,以及台湾佛光山的松鼠等,这些都是素食动物,跟出家人的性格很相契。
我也曾在澳洲中天寺和无尾熊、袋鼠合照,在南天寺和兔子、海鸥留影。尤其澳洲,堪称“动物的天堂”,光是在蓝明顿公园内就有几万只的野生鹦鹉,红的、蓝的、橙的、绿的,各种颜色都有。它们一点也不怕人,有一次我们前去参观,才踏进公园草坪,来自四面八方的鹦鹉就聚拢过来,头上、肩上、手上都被它们站满了,虽然照出来的相片一脸狼狈样,但也觉得很有趣。
另外,我自一九四九年离开故乡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下雪,心中一直怀念昔日的雪景。四十多年前我到日本访问,看到路边的积雪未融,当时兴奋不已!后来佛光山在日本创建东京别院,有一次趁着前往弘法之便,承蒙信徒陈逸民、西原佑一等人热心,邀我到北海道赏雪。
当天我们抵达北海道时,夜色已晚,坐在车子里,只见窗外偶尔飘来片片雪花。晚上住宿在支笏湖观光旅馆,夜里却一直睡不安宁,不时地望着窗外,一心只希望能看到飘雪。但是只见一轮明月高挂天空,甚至窗外的支笏湖水也随着微风吹起皱纹,把天上的明月映照得更为明亮,连天上的星星也看得一清二楚。我心想,这一次到北海道来,大概又只能看雪,而没有办法看到飘雪的情景了。没想到中午时分,忽然下起雪来。看到大雪飘飘,一时兴奋,我赶忙叫随行的徒众照了一张照片。
我这一生,在世界各地弘法超过一甲子以上,看过的美景无数,然而能够让我动念想要照相的,这大概是唯一的一次,其他都是应众人所需而照,那就不计其数了。尤其近年来每到一地,承蒙当地信徒好意,经常趁着弘法空当,安排我参观一些名胜古迹。但是现在马来西亚、新加坡、中国香港以及台湾等国家和地区的华人在世界各地观光旅游很普遍,偶然相遇,都会要我跟他们合照,我也总是随缘满人所愿。只是等大家一个接一个照完之后,差不多又要上车了,根本没有时间看风景。
因此,回顾几十年来,虽然我行脚过各地的名都大邑,走遍了世界的名山大川,实则不曾尽兴观赏,也未尝仔细探访,一路上都是只有“看照相机”而已。不过也因为有照相机,让我在世界七大奇观之处都能留下影像,包括加拿大的尼亚加拉大瀑布、美国的大峡谷、印度的泰姬玛哈陵、埃及的金字塔、意大利的比萨斜塔、巴西的亚马孙河以及希腊神殿等。
其他有名的景观,如瑞士的阿尔卑斯山、加拿大的落基山脉、南非开普敦的好望角、澳洲的大堡礁、莫斯科的红场、法国的卢浮宫、罗马的竞技场、意大利的地下坟场、法国的埃菲尔铁塔、柬埔寨的吴哥窟、印度尼西亚的婆罗浮屠、中国的万里长城等,我都曾留下足迹,也曾留下影像。
有人说,瑞士的阿尔卑斯山会打扮,像花姑娘;加拿大的落基山脉很淳朴,像灰姑娘。对于世界奇观,更是众说纷纭。我认为,如果泰姬玛哈陵可以名列世界七大奇观,那么南京的中山陵应该也有条件跻身其中;如果意大利的地下坟场算得上世界奇景,那么中国北京的十三陵、西安的兵马俑,就更是奇景中的奇景了。甚至张家界的天门山、宝塔山及云南的石林,乃至加拿大的落基山脉,若能入选为世界七大奇观,绝对毫不逊色,因此我建议,不妨依游客欣赏的角度,让大家投票选出新的七大,甚至十大、二十大世界奇观。
其实,世界之大,景观之多,不见得每个人终其一生都能一一走遍,但是通过摄影,我们在家中就能览尽世界美景;通过摄影我们捕捉自然界一切人、事、物最美的一霎,把它们留存下来,提供给大家欣赏,这在追求真善美的现代生活中,自有其地位和贡献!如《国家地理》杂志,就因为具有这样的功能而普受读者喜爱。
曾经获奖无数的摄影界一代宗师郎静山先生,一生酷爱摄影,他精研摄影艺术,不但创作无数,并将“集锦照相”艺术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以高寿一百零五岁辞世,却有九十余年的岁月相机不离手。他曾说:“我做集锦照片,是希望以最写实、最传真的摄影工具,融合我国固有的画理,以一种‘善’意的理念、实用的价值,创造出具有‘美’的作品。”
郎大师的摄影作品,在北京华辰秋季拍卖会上,一张照片估价五万元。郎老的摄影成就众所皆知,而他的书法也写得极好。一九九四年佛光山为了筹募佛光大学建校基金而举行书画义卖,时年一百零四岁的郎老先生,特别书写了《大悲咒》与《心经》等四幅书法参加义卖。他的作品远观行气,近看劲道,均属上乘,令人赞赏。
另外,生态摄影专家林英典先生,多年来凭着不屈不挠的精神,跋山涉水,以一部相机捕捉了无数濒临绝种的鸟类珍贵镜头。在佛光山文物展览馆就曾展出林先生的“野鸟生态摄影展”,当时我还特地前往参观。我觉得这样的展览,很值得一看。
再者,一九九一年开始,《普门》杂志社特别举办“佛光摄影奖及文学奖”,也是希望通过镜头与文字,把世间真善美的事物,分享给大众。
照片可以留下美好的事物,也可以记录历史。二〇〇三年佛光山的徒众为了纪念我到台湾弘法五十年,特别把我历年来的弘法照片,选出一部分集结出版《云水三千》纪念专辑。我在序文里说:“这不是为了表现我个人,而是为五十年来在全世界参与人间佛教运动的有缘人,留下一个纪念。”事后有很多人说,从中可以看到佛教的发展史。
照片不但可以记录历史,甚至能还原真相。如一九三七年日本兵在中国进行南京大屠杀,一九四七年台湾发生“二·二八”事件等,尽管后来有人企图扭曲真相,甚至篡改史实,但是照片会说话,一张张照片已然向世人诉说了无言的真相。
现代很多艺人时兴拍“写真集”,其实拍摄本身就是一种艺术,只是有一些狗仔队专门追逐、偷拍名人的生活动态,严重侵犯了别人的隐私,这就不是好事了。英国王妃黛安娜,就是为了躲避狗仔队的跟拍,结果因车速过快而导致车祸身亡,所以东西本身并没有好坏,主要是看使用者的心态是善是恶。
过去不少名摄影家如林声、蔡荣丰先生等,都曾帮我照过相。尤其蔡荣丰先生,历届的“总统”及不少名人,均曾以高价聘请他掌镜摄影。承蒙蔡先生好意,不但几次免费帮我照相,甚至跟着我的弘法行程飞到马来西亚。只是我对他很抱歉,不但一张照片也没保留,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到,真是辜负他。不过,所有见过相片的人,都对他的摄影技术赞叹不已。
走笔至此,不禁引发我无限的感慨,因为每逢佛光山举办各种活动,负责摄影的徒众事后把照片拿给我看,我总觉得,别人拍的照片都很好看,只有佛光山的徒众拍出来的照片不入流。原因何在?我想主要是摄影的人没有好好研究、探讨其中的道理。替人拍照,至少应该注意以下事项:
一、应将相机事先准备妥当,一看到好的镜头立即捕捉,一来争取时效,二来顾及被摄影者的方便。
二、所取的角度要能显出整张相片的主题。
三、背景也须注意,才能使整个画面动静调和。
这些是我多年来应信徒要求与他们合照,慢慢体会出来的一点小小心得。
另外,每当我在讲演开始时,总会有徒众拿着相机对着我,左一张、右一张地照个不停。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就对他说:“这近两千人的信众聚集在一起,是多么难能可贵的殊胜镜头,为什么你不懂得拍摄大众呢?”我的目的是希望徒众心中能有大众,不要只照我一个人。
长久以来,佛光山为了弘法需要,发展了很多佛教事业,很多人因此以为我喜欢大、喜欢多。其实我的性格是怕大、怕多。我是一个很勤俭的人,一生很少买东西,很少为自己添置、储蓄、积聚,即使为公家购物,也是斟酌再三,不敢有丝毫浪费。我一直倡导“储财于信徒”,从不轻易向信徒化缘,甚至我觉得化“心”比化“钱”重要。
再有,我怕坐宝座。在佛光山我从来没有过一张宝坐椅,但是后来每到别分院,徒众都会搬来好大的椅子让我坐,令我很不习惯。
我也怕坐中间,每次有法会、会议,不得不坐中间,我都感到非常的无奈。我尤其害怕照相、签名,但是为了给人欢喜,也只有勉强自己随喜随缘。
回想四十多年前,我与同参煮云法师同住在寿山寺,每次出门,碰到要买车票时,他就往“后”退,我则要上“前”去买票。但是遇到用餐时,煮老总习惯坐“上”座,照相时习惯坐“中”间,走路时习惯走“前”面,久而久之,信徒都称煮云法师是“上中前”的法师。
煮云法师比我大八岁,是同戒、同学、同参,外表长得一副祖师相,尤其为人很厚道,生性没有嫉妒心,不曾谈过人我是非,人家对他有所批评,他总是哈哈一笑。甚至有位同道多次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从中挑拨我们之间的友谊,他不是哈哈一笑,就是为我说好话。我们相交数十年,相知相惜,直到现在,对老友还是怀念不已。
照片可以留存美好的回忆,但有时也会造成无谓的误会,甚至铸下终生悔恨的憾事。数十年前,我从书上看到一则与照片有关的故事,到现在都忘记不了,对我一生影响也很大。
话说有一位银行经理,在一家育幼院里认养了一个小女孩,每月按时寄钱供她生活、读书。光阴荏苒,小女孩大学毕业了,长得亭亭玉立的她,主动表明要嫁给这位恩人。但是经理认为,自己与小女孩的年纪悬殊太大,况且自己当初认养她,只是抱着助人之心,并没有任何企图,也不望报答。不过小女孩一再强调:“我是因为喜欢你,自己心甘情愿要嫁给你,并不是为了报答你。”
于是两个人果真结婚了,虽是老夫少妻,但彼此体贴,相互恩爱,生活倒也美满。
婚后小女孩想到社会上工作,经理也欣然同意。但是当太太上班工作没多久,有一天经理的表弟来跟表哥说:“表哥,你怎么能让表嫂出去工作,她那么年轻,你怎么能放心呢?”
经理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表弟说:“我看到表嫂经常和一位男士在公园散步,一起看电影。”
经理听了毫不介意,完全不放在心上,他认为,是太太自愿要嫁给我的,怎么会在外面胡来呢?
事情过后不久,有一天,有个朋友结婚,请夫妇两人去喝喜酒。经理说:“我今天觉得好疲倦,你代表我去吧!”
太太出门后,先生一个人在家很无聊,往**一躺,无意间发现枕头下有一面太太的小镜子。他好奇地拿起来,没想到从镜子的背面掉下一张照片。照片中,自己的太太和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士紧紧拥抱在一起。这一看他不由得怒火中烧,原来太太有这么一段过去,而且还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她分明是在欺骗我的感情!
虽然内心一下子受到这么大的冲击,但经理外表还是故作镇静。他把镜子重新装好,又放回枕头下面,只是内心的气愤难忍,因此就一个人在家里喝起酒来。
太太吃过喜宴回来,看到先生一个人在家喝闷酒,就问先生:“人家请我们吃喜酒你不去,怎么一个人在家喝得这么醉醺醺的,你有什么心事吗?”
任凭太太怎么问,先生就是不开口。太太无奈,只得对先生说:“如果你不说话,我就要睡觉了哦!”太太朝**一坐,顺手拿出那面小镜子,边照边说:“你看我漂不漂亮呀?你怎么都不理睬我呢?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吗?”
太太的话,听在先生耳里,一字一句都像刀剑一样,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他想:“你这个贱人,竟然在我面前和情夫说话!”终于忍耐不住,就一个箭步上前掐住了太太的颈项。
太太一惊:“啊!为什么这样呢?”
先生把镜子捏碎,抽出里面的照片给太太看。太太一看,不觉笑了起来。先生这时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心想:“你这个女人真是不要脸,到这个地步了还对着情夫发笑!”于是一气之下就将太太掐死了。事后他随便编造了一个理由,就把太太埋葬了。
半个月之后,表弟来了,他说:“表哥,我觉得表嫂死得很离奇,为此内心一直感到很不安。我想,你是不是因为听了我的话,对表嫂有了误会。其实是我自己在追求表嫂,但是表嫂不理我,我一气之下才会对你说了那一番话,其实表嫂是很爱你的。”
经理说:“这事与你无关,你不必介意。”
事情过了三个月之后,有一天经理正要出门,刚好邮差送来一封给太太的信。他心想太太已经死了,便把信封拆开,想要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结果,信的内容一开头就说:“某某!听说你已经结婚了,我自己也早在五年前就嫁作人妇,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犹记得我们在高中女校毕业的时候,在毕业典礼上,我们合演了一出话剧,你是女主角,我反串当男主角。我把当时所拍的剧照,放在小镜子里送给你,那面镜子你还保存着吗?我本来是想十年后才告诉你,届时我们可以一起回忆高中时期的快乐时光。但是五年过去了,人世沧桑,世事多变,假如你还保有这面小镜子,不妨打开来看看我们的照片……”
经理看到这里,心头一震,顿时如雷轰顶。他知道自己因为冲动,已经犯下了一个终生难以弥补的大错,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即使再多的懊悔,终究还是挽不回太太的一命。
这个故事让人想到,世间万事有时候“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都不一定是正确的;人世间有多少的误会、冤屈、遗憾,不就是因为认识不清而造成的吗?因此佛教的“八正道”,第一就是“正见”。
什么是“正见”呢?我常比喻,正见就如照相,必须要把光圈、距离、焦距都调整得恰到好处,才能照出清晰美丽的画面。同样的,有了正见才能如实地看清楚人生宇宙的真相;缺乏正见而看世间,就如同雾里观花、盲人摸象,会产生严重的差错。所以人生处世,最重要的就是知见要正。
我们平常出外旅游,看山、看水、看花、看草、看人、看事,看尽男男女女,看尽人间万象;眼看不够,还要用相机把一切都照下来,却很少有人想到要回过头来关“照”自己的“心”。心是我们的主人,主宰我们的人生,人要明心见性,才能看清自己,才能找到自己。因此,当我们在看尽世界奇观美景的“假象”之余,更要看自己的“心”。能够看到自己的真心佛性,那才是人生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