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
朝廷传出风声,钦天监夜观天象,有彗星袭月蒙遮光辉,是谓不祥之征。
更有造谣生事者,传谣说景王便是那惑乱江山的灾星,就是因为他的出现,近年来不光圣上身体愈渐衰退,边疆亦是动荡不安。
这些危言耸听多了,许多百姓都开始信以为真。群体本就容易丧失判断力,眼下边疆战事吃紧,内忧外患,民众皆惶惶不安。
直到一偏远地区忽而爆发了瘟疫,虽离京都尚远,灾情尚可控制。但如今的人们,闲言碎语听得多了,早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经不得丝毫波澜。
如今几件事相加,民众呼声更高,景王登时成了众矢之的,成了人们发泄焦虑与不安的出口。
所谓墙倒众人推,自时凇昱揽下刘府那件事以后,许多识眼色的人已窥探到不少内情,个个闻风而动,纷纷又倒戈到别的皇子旗下。
各路官员忙趁此机会纷纷上书,请奏皇帝下旨命景王前往封地,远离皇城,或许能免去不详之灾。
话虽这么说,但大都是为自己所谋之主尽一份力,铲除一块垫脚石而已。
几年前时凇昱刚回京都,没有权势,故而,虽封了王,但封得却是一片蛮荒之地。
地处遥远而偏僻,听闻土地贫瘠,连根草都长不出来,那里民情困苦,连每年自给自足都难以维系。
条件简直差到难以想象。
单是往过去走,都不知要行几个月蜿蜒崎岖的山路,哪怕是半道遭了劫匪抢劫,顺道不小心损了命,这都不算是稀奇事。
皇帝倒是装模作样地装聋作哑了好久,似有偏袒之意。可最后实在顶不住百官上书,坐思痛定百般无奈之下,这才勉强下旨,命过完年就让景王动身前往封地。
赐金银千两,食粮千旦。
景王府登时一片晦暗萧条,可此次决定,似乎正称了圣上的心,哪怕是后来有老臣前去劝阻,皇帝却见都没见一面,直接打发回来了。
待元宵刚过,景王府上下便奉旨启程前往封地。
褚言想同他一起离开,但时凇昱一开始却阻止了她。
“路途艰辛,中间必生变故,我不能让你随我一起去犯险。”时凇昱拒绝道。
“可我不能让你一人去面对。”褚言双手按住他的胳膊,“况且,如果你平安到达了,这里离封地那么远,我怎么办?”
“可是……”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放心吧。”
看着目光坚定的褚言,他叹了口气,“我担忧的是,此次之行,恐怕是阴谋。”
阴不阴谋的,褚言懒得去想,她只想同他一起,不管遇见什么,都能够同甘共苦地度过去。
而且她刻苦习武了这么久,为的就是危险出现时,能助他一臂之力。
这也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了。
这一次褚言很坚决,他没有办法,于是褚言简单收拾好行装,便随同景王府的队伍向南行进了。
褚渊本就对她不甚在意,二夫人则是巴巴地盼着她走,加上两人本就有婚约,所以倒没受到什么阻拦。
况且,自己一人待在那小院实在是太无聊了,没了思烟,现今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在临屏城内,唯一有点不舍的可能就是褚越和沈容辞了。
一个是跟自己同病相怜的妹妹,一个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好友。
两人在她走的那天还专门去了城门口相送,褚越给她塞了不少吃食用品,生怕她在路上饿了冷了。
沈容辞则是给她带了一柄长剑,她没有说过多的话,直接将包好的剑递给了褚言,简明扼要道:“保护好自己。”
这时候褚言突然体会到了一丝别离的沉重,她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就听见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高呼:
“时凇昱——你这猫——猫!”
只见梁沂承从远处一辆马车上跳了下来,怀里抱着一团白色毛绒,风尘仆仆地往这儿奔来了。
待他跑过来,已是气喘吁吁,抬手将雪团托起来,朝时凇昱大声道:“这,这猫怎么办?你快,带走吧,我已经养不起了!”
“这一行估计要数月,路途遥远,怕是顾不得它,”时凇昱淡淡地道:“就先放你那养着。”
他顿了顿,嗓音一低,“等以后,倘若有机会,我再接它过去。”
“怎么就顾不得了?”梁沂承白了他一眼,然后瞥了眼褚言,“你但凡少花点心思在情情爱爱上,这猫还能更胖些!”
不说还好,他竟还敢提这猫的身形,时凇昱眉头一皱,威胁道:“你要是将来把雪团喂出个好歹来,你看本王怎么找你算账。”
“路途遥远,你怎么算啊!”梁沂承抬了抬下巴,得意一笑,将雪团重新抱好,捋了一把它的背,“二狗啊,看见没,你主人不要你了。以后你就跟着本公子混喽!”
最后又说了几句,他才抱着雪团两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耳根子才总算清净下来。
这时候管家来催了,“王爷,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该继续出发了。”
见此,沈容辞只拱了拱手,没有说话,二人心照不宣地相互一点头,随后她便转身离去了。
褚越仍是担忧,再三叮嘱道:“近日好像还要降温,你可一定要多穿点,切莫着了凉,尤其是夜里,千万盖厚一点。”
“对了,途径疫情之地可一定要做好防护,不要大意。”
褚言如捣蒜般疯狂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好了,”褚言抿了个笑,“天凉,你快回去吧。”
褚越又看了眼时凇昱。
时凇昱道:“放心吧,有我在的。”
这下她才算宽了心,随着丫鬟沙华回去了。
然后队伍才又继续行进。
褚言和时凇昱坐回车内,一时相顾无言。
过了许久,褚言突然问道:“你说,我们能平安到达吗?”
“还不知道。”时凇昱眯了眯眼,“这一行,我带了三十暗卫在队中,暗处还有四十人跟随,再加上琑然暗中保护,普通伏击,伤不了元气。”
“就看他要下多大的狠心了。”
褚言吁了口气,将脑袋抵在马车的窗框上,半晌,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又直起了身子。
“对了,问你一件事。”她道。
“什么事?”
“思烟临走前,跟我说她是找的吹梦居施了分魂之术,当时她跟我说的时候,我听着施术人的名字就有些耳熟,后来才突然想起,这个人我前阵子才见过。”
时凇昱已经明白了,他问道:“云暮?”
“对。”褚言实在想不明白,“在虚妄之境见到她时,看着年岁确实不小,但也不至于活了二百多岁吧。”
“所以,她就是靠施分魂术来偷取别人的生命,然后给自己续命吗?”
时凇昱点了点头,“一开始,确实是这样。只不过,往后她再偷来的命,就是给另一人了。”
“另一人?”
“是跟她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两人关系匪浅,虽没成亲,但一直生活在一起。”
褚言又问:“那男子,现今还在吗?”
“在,只不过,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
“被我劫走了。”
他第一次到虚妄之境时,掉入百毒潭是真,被云暮救下也是事实。
时凇昱本想表示感激,没想到云暮将他认了出来,竟要扣留下他要他性命。
历经万般凶险,时凇昱才脱了险,也是因为这回受了重伤,才导致他被闻雪阁捡了空,遭了突袭险些丧命。
待他醒来,就着手去查了云暮,查到她抓他,是想救自己的情人。
一来为了报仇,二来为了将她控制,方便给自己解蛊毒,时凇昱索性劫走了那男子,以此作要挟。
云暮记忆还是上一世,记忆中时凇昱最后彻底黑化,杀戮了很多人。所以她还是有些怵的,生怕这人哪天突然发了疯,将她那本就只吊着一口气的情人给碎尸万段了,所以一直以来也都在忍气吞声。
“这人真是,贪心得很,用别人的青春给自己续了命不说,现今还要给自己的姘头也偷生。”褚言拳头紧攥,气愤之余,突然又想起了思烟。
那样一个每天怨气十足,白眼能翻到天上的丫头,分明还是尚好的年华,竟是突然就没了。
褚言实在不能理解,她为何会那么傻。
后来褚言寻到了思烟所救之人,是个白净的书生,瞧着文文弱弱的,每日寒窗苦读,正欲考取功名。
让她生气的是,那男子明明已有妻子,可他却私下给思烟写去不少情诗与甜言蜜语,说是他现在的妻子并非自己所爱,只不过碍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勉强在一起生活。
他承诺思烟,待他考取功名利禄,便许她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娶她进门,做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其实那男子一直身患重疾,后来都一一告诉了思烟,还从她那拿去不少银两,那书生家境本就贫寒,结果病症愈发严重,两个月不到,已是奄奄一息。
思烟也只是一小丫鬟,哪里有那么多钱,眼见着只能看着他死去。最后实在走投无路,才敲响了吹梦居的门。
选择用自己的年华去换他的生命。
结果等到的,确是人家夫妻两的美满生活。
书生得到了新生,自是原形毕露,将思烟抛之脑后,没有半分感激不说,反倒嫌弃二人共生,抱怨自己还得替她分担苦痛。
估计就是那时,思烟彻底认清了现实。
原来支撑自己一路走过来的,不是温情脉脉,不是密语甜言,全都是虚假的冰碴子,是阴险的算计!
她恨!
恨他骗她,恨他利用她。
可伤心过了,痛苦过了,泪水干涸了。
又能怎样呢。
辗转反侧的夜里,一直萦绕在脑海的人,依旧是他。
没错,她依然爱他。
只不过,这份爱虽是存在,但她自己却死了。
随着谎言不攻自破时而亡。
她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这么多年来,心里头唯一的那点儿甜,也都是他给的。
虽然是假的,但那又如何呢。
她只管当真就行了。
可能这才是思烟决定要抽去共生脉的原因吧。世界崩塌,她已经不想活了。
只不过,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这场梦幻的爱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