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性好的读者,或许能记得刘玉华这个人物,就是在《最后一个生产队》里面当队长的那个。你可能没看过《最后一个生产队》,但对“我会写诗你信不信,我是山东的积极分,我一手拿着煎饼吃,一手拿着大众日”总该有点印象吧?那诗就是他写的。他是特别能产生和制造故事的人,你几乎没办法一次性地将他写完。这不,他最近来我家一趟,又制造了点意味深长的东西,就又忍不住想写写他。
玉华大哥来我家,是让我托人给他老婆看病的。从他带来的病历上看,是恶性的子宫瘤几乎可以肯定,但他渴望出现奇迹,让省城的大医院确诊一下,将县医院的那个结论给否了。看样子,他老婆也已经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了,情绪很低落。整个吃饭的过程中始终未发一言。待吃完饭,将他老婆安顿好,他过来跟我说话。下面是我们的谈话纪要。
——从《联合日报》上看到一篇写你的文章,你是省政协委员吗?
——我不是。
——嗯,你要不调走,能弄个县政协委员干干,县里的那些政协委员都没你知名度高。
——我弄那个干什么?又不增加一级工资。
——倒也是,咱们钓鱼台乡的党委书记你认识吧?
——认识。
——这次换届,让他当了乡里的人大联络员,待遇还是正乡级,可权力比原来差远了。
——可能是年龄的原因,县以下讲究“五十不用,四十不提”不是?
——其实他是跟县委书记关系没搞好,一般情况下,干了这么多年的乡党委书记,怎么还不熬个副县级?他就没弄上。哎,小报上说,电影演员××和大导演×××分手了,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
——唉,这下子对×××打击不小,这个春节还不知道他怎么过呢!
——你管人家怎么过干嘛?他怎么难过也比你好过,你自己的老婆还没完全确诊,万一确诊了就要住院动手术,光押金就够你受的,还管人家降不降职、春节怎么过呢!
——要是动手术估计得要多少钱?
——光做个CT就得千把块,再住院动手术还能少了?
——你这里帮帮忙,我再回去借一点。
——我不是说我不帮忙,而是要你少操那些无用的闲心。
——倒也是呢,我寻思你做意识形、形态的工作,对这个感兴趣哩!
——你管我感不感兴趣干嘛?
——那我该说些什么呢?
——说点咱庄上的事情,你家里的事情。
——庄上的人都挺好,都没困难。
——去年人均收入多少钱?
——八百来块吧。
——你当过会计,你实事求是地告诉我,实际收入是多少?
——六百来块吧。
——那还没困难?
——庄户人家好活,只要不生病钱多钱少都能活。(电视上正播广告,啰啰儿“痔”在必得、沉默无“炎”、让一亿人民先聪明起来那一套。)操,怎么寻思的来,还痔在必得,这么下去学生不好教了,语文老师讲课难了。
——看看,又来了,你管他难不难呢!
——说的是呢,唉,我确实是特别能操闲心啊,成病了,咱们这个年龄的人是不是都这样?
——如果你的温饱问题解决了,操操这些闲心也不是不可以,问题是你的经济基础还没搞好,净关心这个没用,是傻×一个。
——那我该怎么办呢?人总得关心点什么吧?总得说话吧?我整天唉声叹气就有用了?(他说着说着还恼了,有点急眼。)我算弄明白了,你是让我咋呼活得累、活得难、活得痛苦你才放心,否则就是愚昧无知、麻木不仁是不是?我们本来活得好好的,你干嘛非要启发和提醒我们痛苦?这样显得你深刻一点?好心好意地来跟你说说话,你看你那些熊毛病,怎么说话都不行,你不就会写点小文章吗?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说完气咻咻地走了。竟震得我目瞪口呆,半天没回过神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