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的大街上,或节日的公园里,人头攒动,人山人海。他们的衣着万紫千红,化妆品色香各异,脸模样千差万别,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一律的聪明,一个个全是智慧的脑瓜儿。如若不信,你随便拽出一个来问问,他要么是经理,要么是科长,最不济也有大专以上的文凭。这样的一些人走在大街上,就让这世界潇洒了许多,也精彩了许多,当然也可怕了许多。
比方你进城吧,他要拿水管子冲一下你的车,尔后收你十五元;你进饭馆吃顿饭,她跟你挤眉弄眼儿,上一些假烟假酒或不干净的东西糊弄你,尔后再把你嘲笑,任你玩潇洒,吃了一顿伪劣假;你去买邮票吧,他要么在那里数钱,要么弄一些票据翻来翻去;他就是让你等一会儿,你急,他比你还急,不等你不耐烦的他就要发火。
聪明人多了,聪明的职业也多了。我的一位朋友曾在一个档次稍高点的酒家做过一次调查,一桌十个人中,有两位经理,一个厂长,一个总编(当然是有内部准印号的报纸的总编),一个记者(据说还能搞书号,并出过一本报告文学集),一个搞广告策划的,一个为某电视剧拉赞助的,一个筹划着办贵族学校的,两个司机,全是些上层建筑或意识形态领域里的人,没有一个是搞粮棉油生产的。这也许没什么代表性,你可以说正好就有那么一桌子聪明人让你碰上了。但你若遇见个描眉画眼儿的小妮子,她说不定就演过什么电视剧或傍过大款也是事实。还是这位朋友,他于前年文人下海的热潮中企图筹划着办个公司,结果几个月跑下来,公司没办成,还落了一屁股债,他最大的体会就是,谁都能当顾问,谁都能搞策划,可就找不着一个具体办事儿的,如今你要找一个傻瓜比找一个天才还要难。
问题来了:如今还有傻瓜吗?如果有,都跑到哪里去了呢?
我大略地调查了一下,傻瓜仍在那灰尘飞扬的田野里,傻瓜在那隆隆响的车间里,火车站的广场上有一些,煤矿的井下全都是。傻瓜很少在大街上走来走去,更不敢把那灯红酒绿的社交场合来光顾。
稍微地分析一下吧,那些仍然闷着头直接从事粮棉油或工业品生产,以及一切仍靠工资生活的,差不多都是傻瓜了。
我所说的傻瓜当然不是指因生理上的原因造成的弱智或低能儿,而主要是从德行上讲的,类似过去常提的那种革命的老黄牛、革命的傻子。他们都是些安心本职、老实本分的人,是勤俭持家、增产节约的模范,表情永远是想为你干点什么,走路低着头,看地上有螺丝钉或废铁丝没有。现在的聪明人甭说拾螺丝钉了,就是地上有一角以下的小钢镚儿,他能弯下那个高贵的腰屈尊去拣吗?
于某次小会上,我提到粮食是傻瓜种的,大楼是傻瓜盖的,一个傻瓜生产出一斤粮食来,九个聪明人在那里算计他,围绕着这斤粮食策划如何大赚其钱,诸如往里头掺多少沙子为宜或如何哄抬粮价等。对党和政府的政策也如此,看过一幅漫画:楼上一个诸葛亮制定政策,楼下三个诸葛亮在那里研究对策,就觉得挺形象、挺真实。有同志不同意我这个说法,他说笼统地歌颂革命的傻子已不合时宜,如今的企业有不少是私营企业,即使国有企业也大都承包了,你若给他当傻子,千方百计地为他增产节约,可他看着你忠厚老实反过头来给你低工资或整治你怎么办?他恰恰又是个偷税漏税的不法户或贪污犯呢?这就复杂了,所以我说如今你想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说明白都很难了,原因还是因为太聪明。但有一个道理很简单:任何单位都不会招些人去专门算计他,让他既不节支又不增产,怎么垮台怎么干的。
交朋友也是如此。太聪明的人没什么长久的朋友,他理论太多,你无法跟他交流。比方他将你的大褂儿剥去了,你跟他要,他能找出一千条理由不还你。你要得急了,他说你卖国,就如鲁迅先生所写的:现在东北四省失掉了,你漫不管,只嚷你自己的大衫,你这利己主义者,你这猪猡!
今年夏天,聪明人又出新花招:办学。所谓去年办报,今年办学,都是钱来得快、来得容易的买卖。某地一个所谓的人才服务中心与外地某机电学院的一帮骗子相勾结,抓着高考落榜青年急于上大学的心理,以毕业之后颁发国家承认的大专文凭并分配工作为名,从我省招去了几十个农村青年,结果到那里一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所谓大专文凭是要你参加当年的全国自学考试,合格了再发文凭。让人家参加自学考试,何必千里迢迢跑到你这里上学?可怜那些家长,省吃俭用攒的三四千块钱就让这帮骗子轻而易举地拿走了,让你无处告无处讨。一上当青年的家长找到我,痛哭流涕而又百思不解,如今是怎么了?教书育人的地方也骗钱?
我也这么想,是呀,如今怎么了?有傻子瓜籽、傻瓜相机,就没有傻瓜学校?想到这里,真想到大街上喊一声:傻瓜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