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围城》,说到方鸿渐一行至三间大学的途中,因公共汽车的票子难买得很,李梅亭乃央求妓女王美玉,你熟人多,有没有法子想一个?王美玉遂向他推荐了一位侯营长。待与那侯营长接洽的时候,那侯营长将他们奚落了一通:我一个钱不要你们的,你们也清苦得很,我不在乎这几个钱,懂不懂?可我手下开车的、押车的弟兄要几个香烟钱,钱少你们拿不出去,懂不懂?哈哈,你们念书人有时候很贪小便宜的……
读到这个念书的人有时候很贪小便宜的,就想起个人,他是某研究所的技术员,是“文革”前哈尔滨工业大学毕业的,叫张什么来着。他是我整个革命生涯中所见到的最自私的人。去食堂打个饭,他就经常因为自己菜里面的肉少别人的肉多而与炊事员吵起来。某日早餐,该同志以三分钱买皮冻一碟,后见有臭豆腐卖,遂将皮冻倒入热腾腾之稀饭内复去买之,待将臭豆腐买回来,乃用筷子于稀饭中打捞皮冻,不见有固体物质出现,即大声问道,谁将我之皮冻捞去了?同桌吃饭的人皆喷饭不禁。该同志就经常办些类似的不着调的事情,比方去看电影,他连一毛钱的门票也不舍得买,人家查票的时候,他要么将身子缩到椅子底下让人家照不见,要么跟人家打游击来一个东查西躲,有时就会让人家用手电筒给照出来。他也不觉得尴尬,下次看电影再继续照此办理。
张某人所在的研究所,是个外紧内松的单位。你看着他人五人六地上班下班,门口还有站岗的,里面可就松懈得多了。差不多都是一人一个办公室,他上班的时候点个卯,中间又窜了你也不知道。张某人即经常打这个时间差,于上班的时间寻物一般四处溜达。这日张某人溜达至晒衣场,见所晒褥垫皆有污物,且形状怪异,洗之不去,而自己之褥垫尤甚,遂感叹道,盖因两地生活耳,损失不小、损失不小。又见晒衣场之一角有一大片褥垫皆很干净,并无半点污物,又惊讶道,还真有世界观改造得不错之人乎?稍顷,又恍悟道,此褥垫之主人乃解放军阿姨也,原来如此!狗东西前后左右撒摸一圈,见四下里无人,即将一床干净些的抱跑了。好在部队的褥垫是统一发的,你查也不好查,他自己那床脏兮兮的褥垫也留在那里,那女兵只好自认倒霉,并不言声。我此时写这件事的时候,也拿不出确凿的人证物证,但一般人都会怀疑是他干的。
某年,我部一女兵因搞婚外恋被停职反省,于宿舍里面写检查,张某人得知后,即给她写慰问信一封,内夹片状巧克力两枚。随后又亲自登门拜访,具体见面的细节不详,总之是他从那女兵宿舍出来时候脑袋上挨了一下就是了。狗东西还有心思留意打他的东西乃是何物,待发现是那两枚巧克力,即拾将起来,吹吹上面的土,扔入嘴内嚼之。
我们曾专门研究过张某人的问题,可研究来研究去,还是觉得他所做的那些事够不上五个处分等级里面的任何一级,所以依然还是缺点,而不叫错误。他也就没挨任何处分,只将其所做所为作为一种现象不点名地口头批评一下了事。
自私是可恶的,可多少年过去了,我每当想起他的时候还是要忍俊不禁。其原因就在于,他自私,但不阴,而且他贪的都是小便宜,手段也比较的小儿科,你容易警惕;加之他乃非党非团人氏,也不掌管着什么权力。若是自私,再加上又阴又掌权,还会起草个文件做个决定什么的,那就可怕了,你偶尔想起他的时候就不会忍俊不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