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事事计较才能使感情更长久。
自那一夜后,北海跟静娴的关系终于有所缓和了。
有几天早上,北海早早做好了饭就去了工厂,等下班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桌旁多了几块桃酥,碗筷也被收拾干净了。
还有几次,静娴回到家,发现花盆里居然多了几株自己最爱的风信子,需要换洗的衣服也被洗得干干净净,晒晾在阳台的架子上。
虽然两个人依然不说话、分房睡,但却暗地里都在用一些细小的行动,向对方证明着自己对这段婚姻还很在乎。
这日睡前,北海看出静娴似乎有话要对他说。北海一直等着,可静娴却有些扭扭捏捏。直到北海故意弄出声响,假装摔倒,引得静娴下意识过来关心,这才套出了静娴的话。
原来静娴新结交的两个好友对她的另一半很好奇,想让静娴带着北海一同去崂山聚会。
这是个绝佳的和好机会,杨北海自然不会错过,没等静娴说完话,他就一口应承了下来。静娴当然知道她的这些朋友是什么意思,本来还想提点一下杨北海,看他这急不可耐的样子,话到嘴边也不想说,只想看他第二天如何临场应对。
其实她也想明白了很多事儿,自己跟北海的性格本就大相径庭,再加上前段时间两个人几乎没什么时间聊天,社交圈子又不同,因为房子的事情一闹,更是一发不可收拾,那如果自己能让北海进入自己的朋友圈,将自己的朋友变成夫妻二人共同的朋友,问题大致就能解决了吧?
翌日,他们下了公交车,又走了半个钟头,沿途的鸟叫得机灵,时不时还有几个松果从树枝上跌下来,一路滚到脚边。
静娴的朋友住在山上的道馆里,北海挥了一把汗,看着那云雾缭绕的山顶道馆,还真的很好奇静娴都是从哪儿结交的朋友,居然还能结交到道士。
好不容易爬到了门口,远远地就瞧见了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老汉,看着瘦骨嶙峋的,下巴上还留了长白胡须,风吹过的时候左右摆摆,却恰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但让北海更诧异的是,他的身旁居然还有一位肤色黝黑的外国人,他一笑,八颗牙齿居然比眼睛都闪烁。
两人一左一右,一西一中,这一对比,怎么看都有几分滑稽。
“嗨,老冯,”静娴三步并作两步就跳上了台阶,“奥利!”话音刚落,居然还搭上了手,跟奥利来了个拥抱。
北海一看,这还得了,虽然书上说了这是种西方人的特殊礼节,可这光天化日下成何体统?
他赶紧抢上前,伸出了双手:“奥……奥利!”
“你……是……北……北海?”
一声招呼打完,北海跟奥利两个人来来回回地抱了几个回合,愣是把一旁的冯道士跟静娴给逗笑了。
原来前些日子,静娴在沙龙里的一番言论引来了些许争议,冯道士跟静娴两个人像打了一场辩论,最后还是奥利操持着一口蹩脚的中文,打了圆场。
三个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冯道士懂些洋句子,就当静娴跟奥利两个人的翻译,结果当着当着,居然发现两个人无师自通了一门比画的手艺。
北海早就知道静娴是个英文“老大难”,听着冯道士讲三人平时辩论的场景,居然发现静娴这人有能通晓别人心思的本事,她又不怯场,手舞足蹈地跟奥利交流得游刃有余。
慢慢地,他们仨聊天的话题飘到了北海的身上。北海这才明白,合着今天他才是本次会谈的主要人物,他们就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同志,竟然将静娴这等有趣至极的人给降住了。
北海学过一些英文,能与奥利进行简单的交流,几个人三言两语就聊起了自己的国家,可语速一快,静娴就听不懂了,只好在旁边一个劲儿地插话:“怕蹲?怕蹲?(pardon:再说一遍)”当场惹得三个人都笑得直不起腰了。
奥利是从法国来的,跟着船漂了好几个月才来了中国。他来到中国是为了调研民风,好回去完成他的论文。他对中国感兴趣得很,通过沙龙与静娴相识,认为她这样勇敢孵化文艺作品的女性非常伟大。就算后来他回了法国,再也没有来过青岛,他还是会常常给静娴和北海写信。这次的崂山会晤,让奥利更加了解了静娴夫妻的为人,此后更加放心地给静娴的沙龙投资。
而冯老道呢,人都60了,身子骨却硬朗得很,算命算得准,还通晓一些施针用药,算是把老祖宗留下来的《易经》中的八卦、《本草纲目》给摸了个透。他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这山顶道馆,他只请说得上话的人,不收徒弟,不受香火朝拜。
冯老道还有门绝活儿,就是烹茶。一杯茶水的工序复杂得很,上好的山泉水配着绿叶一抹,连炉子里的水烧到几分热,都是有讲究的。
北海吹了吹热气,用鼻子嗅了嗅,果然不同于街角的那些茶馆。这茶,芳香里透着一丝清冽,细品又有些苦涩,在舌尖绕一圈,居然还品得出甘甜,再看看一旁的静娴和奥利,对这盏茶也是享受得很。
这高山悬亭,细细一瞧,还真有些像古诗句里描写的那样—云中坐,茶盅来。
喝茶歇了片刻,冯老道拿出了自己珍藏良久的甲骨,教着几人推算气象,从摆列到烧灼,再到抛掷,里面的道道多得很,北海竖起耳朵听着,生怕错过了哪个细节,但最后还是被弄糊涂了,再瞧瞧静娴,索性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也不顾地上有没有灰尘,跟冯老道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兴致勃勃得很。
刚被夸了几句有天分,静娴就拿起了北海的手当试验品,跟着冯老道看起了手相。
看得出来,冯老道和奥利对北海都颇为满意,众人交流得十分开心。眼见夕阳西下,二人婉拒了冯老道留宿的好意,朝山下走去。
一路上,北海饶有兴致地跟静娴重复着今天跟奥利学的英文,结果静娴越读越离谱,被北海笑了三四回,静娴朝他的胸口打了一闷拳:“欺负我学不好英文是不是?来来来,我考考你……”看着静娴扒着自己的手,非要让他说出个一二三来,他赶紧告了饶。
静娴转念一想:不行,我还在闹情绪呢,不能给他好脸色。随即收回了笑脸,冷哼了一声。
车窗外的风景从眼前一幕幕闪过,北海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原来静娴结识的朋友竟然是这样有趣的人。借着车里昏黄的光线,他偷偷握住静娴的手,坐在一旁的静娴把手抽了出来。北海又去追静娴的手,再次紧紧握住。就这样几个回合下来,静娴总算是妥协了。
北海不知道的是,今天看手相的时候,静娴偷偷缠着冯老道,问了他俩的姻缘,冯老道瞧了瞧,只说了一个词—从一而终。
这四个字的分量,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北海是她真心爱着的人,也是那个真心呵护她的人。只是他之前那么可恶,现在一定要给他一点儿警示,省得以后再犯!
周末的小楼热闹得很,隔壁的婶婶们早早就开始了大扫除,楼下警局则又接了几桩案件,隔着墙也能听见吊着嗓子的吵闹声。
这天,精心打扮的邻居刘又玲来到了静娴家门口,捋了捋额头前的几寸碎发,又整了整衣衫,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叩响了门。
此时此刻的北海刚醒,听到叩门声,套了件外套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开门,他愣了一下,今天的刘又玲打扮得不同以往,看那眉眼间的脂粉就知道一定是精心打扮过了。就在这时,静娴也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可能是也听到了响动,被吵醒了。
“哟,刚刚好,你俩都在家呢。”刘又玲瞧了瞧两个人,满脸都是热情,说着就一把挽起了静娴的胳膊。
刘又玲和他们年纪相仿,算是跟他们夫妻接触最多的邻居了。而且,北海跟静娴结婚时,还收到了她备的薄礼,平日里会互相借柴米油盐,也没少串门儿,一来二去也就熟络了,有了几分交情。
“我今天想着去大厦那边新开的商店,做套的确良套装,我这身边的人也就属静娴的眼光最毒辣,最懂我的心思了。这不,我就来了……”
北海本就不善言辞,看着刘又玲搭着静娴的肩膀,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就想着回屋收拾收拾房间,却没料到他刚一转身,就收到了刘又玲发来的邀请:“哎,我说北海今天是不是也没啥事儿,不如一块儿去看看,我听说那家的套装,做得可是全青岛一绝,静娴本来就条儿顺,可得好好打扮一下,不如一块儿去帮忙参谋参谋?”
北海望了望刘又玲,又看了看静娴,虽然自己跟静娴的关系有所缓和,但除了生活中必要的交流,已经好久没吱过声、搭过腔了,更别提一块儿出去逛街这种事。
他刚想找个理由拒绝,没想到静娴竟替他应了下来,跟刘又玲约好半个小时以后楼下见,看着静娴带上了门,他说不出的惊喜:“我跟你一块儿去?”
静娴没瞧他,直接从他侧边绕了过去:“还不快收拾收拾!”望着静娴的背影,北海在原地会心一笑,也进房间收拾了起来。
刘又玲选的那家店,不近也不远。一路上,北海跟在两个人身后,听着刘又玲讲最近又碰上了什么新鲜事,时不时搭几句腔。
有好几次,两个人的眼神瞬间就对上了,但又都匆匆闪开,刘又玲倒是瞧出了几分端倪,但也没有说破,忙把话题岔开了。
那家店是个老字号,装修得极为简约。橱窗里的几套展品,果然如刘又玲所言,非同寻常,看那针脚,就知道技艺不错。
北海推开了门,抬眼瞧了瞧,店面挺大,里里外外几条廊,赶上周末,人居然还不少。
静娴摆弄着衣服,挨件给刘又玲比量着,但刘又玲自从进了门,就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四处张望着。
“又玲,你看这件的款式怎么样?”静娴喊了一句远处的刘又玲,却发现她半天都没什么反应,一直猫着腰直勾勾地盯着柜台。
静娴刚想喊她,却被北海一把抓住了。这一抓,让静娴感到有些意外,她瞪着眼看着他,却发现北海正用手指着刘又玲那边:“嘘……”
顺着北海指的方向望过去,静娴居然看到了刘又玲的丈夫谢军,而谢军此时此刻正跟商店的售货员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静娴看看猫着腰的刘又玲,再看看那边的小谢:“又玲,那是小谢吗?”
猫着腰的刘又玲回头,慌张地踱着步走了过来,揽着他们就往另一边走:“不是的,长得像而已。”
静娴瞥了几眼面前的刘又玲,虽然她脸上挂着笑,但是能察觉出来她心里藏着几分怨气,平日里花钱不算大手大脚的一个人,居然想都没想就定了两套的确良套装,像是在拿钱撒什么气似的。
回家的路上,静娴本想再开口问她几句,却次次都被北海拉住了,还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不让我问她?”跟刘又玲道了别,刚进了门,静娴就忍不住了,扭过头去问北海。
北海没吭声,走到桌前,倒了杯水递了过去:“有些事,不用非得问得那么明白,你饿了吧,我先去做饭。”
静娴看着北海进了厨房,自己闷头坐在了桌子前,回想起下午发生的一幕幕,难道……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看那情形,刘又玲是早就算准了小谢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柜台,况且夫妻二人碰上面竟然连招呼都不打,反而还暗中观察,再细细一想,恐怕只有事先就计划好了,才说得通。
看着北海将饭菜端上桌,静娴心情有些复杂。
隔壁的小屋里,时不时传来锅碗瓢盆摔在地上的声音。刘又玲用又尖又细的嗓音质问着丈夫,是不是跟那个商店的店员有一腿。小谢一开始还耐心解释,没想到刘又玲得理不饶人,纵是弥勒佛在世也受不了那么恶毒的语言。两个人谁也没让着谁,恨不得吵得全楼的人都知道。
后来静娴才知道,刘又玲确实是去抓奸的,她当晚发疯是因为她没有抓住小谢乱搞男女关系的证据。
北海摆放着碗筷,面色凝重地点点头,静娴常不着家,而他早就隔着墙,听了太多次小谢和刘又玲的争吵:“夫妻两个人的事,旁人其实真的帮不上什么忙……”话音刚落,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了一句,“这种事情,就得关起门来好好聊,聊开了才好。”
静娴没吭声,窥听到了这么私密的事情,自己心里也有点五味杂陈。论时间,他们两对夫妻结婚都差不多年头了,这才几年,两个人就成了如今的模样。她低头扒拉着饭,又回忆起了跟北海两个人的过往,其实两个人还是蛮幸福的,自己不是已经不生气了吗?那为什么还要冷着脸,好似在比谁更能忍住不跟对方说话似的?
好好的一顿饭,静娴跟北海都吃得心不在焉,隔壁夫妻的事情给他们夫妇敲响了警钟,有些感情,真的会被一点一点消磨没了的。
这一夜,静娴的房门没有关上,房间里的北海隔着一道门缝望了许久,又想起了四舅舅劝的那句“男人,有什么磨不开面子的,给自己的老婆道歉,不丢人”。这件事自己本就应该负主要责任,想通了这个,他起身从枕头下掏出了自己跟静娴的那两张结婚证,又从上层的柜子里拿出来了一个带锁的铁盒,穿上鞋就去了静娴房间。
静娴也像是早就料到了北海会来,听到隔壁屋的响动,就放下了书,侧过身望着门口。
这一对眼,两个人居然扑哧一声笑了。
北海当着静娴的面,把两人的结婚证都锁进了铁盒子里,又交到了她的手里:“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你这儿我才踏实。”
静娴把盒子放在**,忽然朝北海伸出了手,北海顺着床沿坐了下来,紧紧地握住了静娴的手,掌心的温度蔓延开来。
静娴忽然一把环住了北海的脖子,扒在他的耳边说:“我们再也不提离婚了好吗?”
那温热的气息一股股地直往北海耳朵里灌,霎时间,他的心就软了,自己哪里又舍得跟静娴离婚呢?
借着床头那微弱的灯光,两个人终于依偎在了一起,扫除了那些不愉快的过往。
那一夜,他们谁都未合眼,仿佛回到了新婚那天,对着彼此毫无遮掩地说出了那些在心底藏了很久的话,坦诚了对对方的在乎和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