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记得,别再把对你好的人弄丢了。
原本热闹、温馨的小屋,自那次争吵后,就变得寂静了。
静娴把自己所有的日用品都一股脑儿收拾进了静雯的屋子,就连跟北海去百货公司一起买的鸳鸯枕套,都被她扯了下来,换成了旧时用的。
有好几次,北海忙完回家,明明在楼下时还瞧见屋里亮着灯,等上了楼,却发现灯已经灭了,静娴也回了房间,还上了门锁,只剩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瞧着紧闭的门,心里一阵焦灼。
两个大活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愣是不说话,像极了在躲猫猫。这样的日子,对北海而言着实有些难熬,连着数十日,就连桌上的饭菜都没了滋味,看着紧闭的门,北海拿起筷子,扒拉了几口饭,又实在没胃口,索性盖上纱遮就回了房间,自己一个人躺在**,盯着天花板发呆。
每每回想起那天吵架时的场景,他心里总会生出后悔的情绪,当时自己跟静娴两个人都在气头上,针尖对麦芒的,丝毫没体恤对方的想法,他在心里自责、内疚了不少时日,但碍于面子,又不知道该怎么主动开这个口。
有好几次,凌晨他听到了静娴的房门嘎吱一声打开了,就猫着耳朵缩在床边听动静,静娴似乎是口渴了,起了身,拎起暖瓶倒了杯水,听着哗啦啦的水声,北海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好不容易他鼓起勇气,掀开被子想冲出去,刚穿上拖鞋,却听到静娴回身进了屋,还挂上了锁,只好自顾自地叹了口气,又心烦意乱地挠了挠头。
接连几日,北海实在没了办法,只好向四舅舅和徐杰发出求救信号,结果三个人坐在一块儿讨论了几个钟头,也没讨论出什么好的办法,最后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坐在桌前的徐杰托着腮,挑了挑眉,向四舅舅投去一个目光,四舅舅领会了其中的意味,拍了拍北海肩膀:“你要让我俩出点别的主意还行,我俩这……从来没感受过婚姻生活的大老爷们儿……”
北海没吭声,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他跟静娴两个人的关系,恐怕只有他们两个人关着门聊开了才行,旁人其实真的帮不上什么忙,但转念想到静娴那冷漠的神色,他心头就一紧,眉毛也不自主地拧到了一块儿。
徐杰跟着搓了搓手,看着兄弟着急的模样,他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干了面前的老白干,一杯酒下肚,他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杨北海,后天是不是你生日?”
四舅舅听到后嘴里念念有词,又掰着手指算了算:“还真是,你瞧我这个亲舅舅都把这茬儿给忘了……”
北海一听“生日”这两个字,心里又一紧,自己的婚姻都快保不住了,哪还有什么心思过生日?他很焦灼,顺势盘弄起了手里的钥匙。
徐杰看出北海的兴致不高,直接凑到了他跟前安慰他:“毕竟是你生日,总不能过得太狼狈,后天厂里又没什么事儿,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吃个饭,柳巷刚开了家餐馆,听说掌勺的还是从上海过来的,味道不错。”
四舅舅一听,随之又劝了北海几句,北海本不想去,但一想到跟静娴两个人在家里,气压低得喘不过气,就应了下来,跟徐杰约在了周末。
北海有个习惯,每次跟人约好时间都会早到一刻钟,而那天又恰逢周末,他闲来无事,随意套了一件汗衫就出了门。
徐杰说的那家餐厅离北海家有几公里,地方又很隐蔽,他骑着自行车七拐八绕才到了目的地。
停了车,北海站在店外打量了一番,店面不大,但看得出来是精心布置过的,门口还放了几盆吊兰,养得喜人,其中的几株还生了骨朵。
北海掀开门帘,一个小姑娘迎了过来,她扎着麻花辫,个头儿不高,眉眼还挺清秀,脸上挂着笑容:“你好,欢迎光临,请问先前有在这边预定过位置吗?”
北海点点头,报上桌号,跟着姑娘进了屋。绕过了屏风,他这才发现,餐馆虽小,但五脏俱全,桌桌都布置得恰到好处,而且人还不少,看来这新到的师傅,手艺还真的不错,他抿了抿嘴,跟着姑娘继续往前走。
“你好,到了。”“麻花辫”弯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北海点头进了屋,却发现屋子里早就坐了一个姑娘,齐刘海儿,短头发,看起来干练得很,一看他进屋,姑娘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脸就红了。
他回身瞧了瞧桌牌,心想:是16号,没错啊,那这是?
北海正纳闷儿呢,短发姑娘忽然起身,一脸热情:“你快坐。”
北海将信将疑地坐了下来,心里不停地犯着嘀咕,看这姑娘的模样,八成也是在等人,难不成是徐杰约来的?但瞧着眼生,不像是车辆厂的技工。
和陌生人待在同一个屋里面面相觑,多少有点儿不自在,北海瞧见了桌前的菜谱,赶紧拿着翻看起来。
“那个,我……有话就直说吧……”还没等北海反应过来,姑娘就突然开了口,“我姓魏,你叫我云芳就好。我大姑说你在车辆厂工作,我是煤炭公司的,属兔,听我大姑说你是属虎的,大我1岁,今天一见,我觉得我对你还挺满意的,不知道你……”
北海盯着面前的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大胆的开场给吓住了:“属虎?难道是……”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摆摆手,刚想解释,门忽然打开了,进来的人是徐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路上有点事耽搁了……”
北海闪到了徐杰身后,短发姑娘也被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人闹蒙了:“你?你俩……”
徐杰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伸了过去:“魏云芳同志你好,我是徐杰,这是我兄弟,杨北海。”话音刚落,姑娘一杯水就泼了过来,拎了包,撂下了一句“流氓”就夺门而出,只剩北海跟被浇了一脸水的徐杰面面相觑。
徐杰今天特意换了件新衬衫,这还没跟姑娘说上话,就被泼了一脸水,看着一旁的北海笑成一团,他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情况?我招谁惹谁了?”
原来徐杰拗不过家里,被长辈安排了相亲。他那么粗线条的男人,对于情爱之事自然没辙,他怕独处尴尬,又恰逢北海陷入低谷,就想出了这个主意—相对象、陪朋友两不耽误。结果晚到了十多分钟,被当众洗了个热水澡。
徐杰和云芳的初见虽说也如此乌龙,但就是这么一个果敢的女同志最终降服了徐杰,他们两口子后来也是斗了大半辈子。
徐杰心中虽然给晓蓉留了位置,但在妻子云芳多年的陪伴下,她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即便徐杰从来没同云芳说过什么浪漫的话,但北海知道自己这个兄弟是个顾家的人。
北海给徐杰递过毛巾,看着狼狈的他,复述了刚刚发生的事,说罢,又不好意思地冲他道了个歉,没想到竟然搅黄了他的相亲局。
徐杰擦拭着头发,苦笑了一下,连连摆手:“你说说你,次次这么守时做什么?”
北海拉了个凳子,坐在他旁边,坏笑着张罗点菜。自从跟静娴结婚,北海的生活重心就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再细细想想,能这样跟徐杰两个人吃顿饭、喝喝酒、聊聊天的机会,还真是没有几次。
“怎么忽然就妥协了,想通了,愿意相亲了?”北海给徐杰的杯子里满上了酒,又搁下酒瓶,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他。
徐杰抬眼看看北海,仰头干了酒杯里的酒,又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花生米送进嘴里:“你知道,我有时候真挺羡慕你跟静娴的,两个人情投意合,说结婚就结婚,也不顾及其他人的看法……”
北海瞧着徐杰满脸苦涩,听他提起自己跟静娴两个人的过往,又帮徐杰倒满了一杯酒。
北海望着他,叹了口气,徐杰这个人,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没个正形,做事也经常没着没调,但骨子里深情得很,自从晓蓉多年前搬去上海,就再没听他主动提过哪个姑娘。
北海结账的时候,徐杰整个人已经喝得迷迷糊糊了。
这顿饭,两个人谁都没尝出味儿来,上海来的厨子手艺到底好不好,他们不知道,倒是尝尽了满杯酒里的苦麦芽味儿,到现在唇齿间都是一股苦涩。
北海送完徐杰,在回家的路上想了不少事儿。
不得不承认,婚姻跟恋爱的确是不同的,少了很多冲动、**,更多的是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而烦恼。北海其实早就想明白了,静娴气的是自己未经过她的同意,甚至连跟她商量都没商量过就擅自做了决定,而不是把房子给自己母亲这件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都快忘了,自己喜欢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北海低着头,心里有些愧疚,比起徐杰的求而不得,自己真的幸运太多了。
徐杰的那番话说得是对的,在这个年代,情投意合的感情都是来之不易的,应该加倍用心去呵护才对啊。
想到这儿,他终于开了窍,跑了几条街,买了菜,还买了静娴最爱吃的鱼,又特意绕路去买了静娴最喜欢的那家的糖葫芦,然后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家。
回到家的北海,放下布袋就进了厨房,系上围裙就忙活了起来,先是把鱼过了清水,去了鳞片,又切好姜丝,调好汁水,一切准备就绪后盖上锅盖熬制鱼汤。
他转身又切起了香芹,隔壁的宋婶儿路过望了好几眼:“哟,小杨,你这个汤,可香得很嘞!”北海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居然切香芹还切出了几分喜悦之情。
鱼汤熬好,又炒了几盘菜,北海仔细地洗了洗手,就回屋收拾了起来。待房间整理得差不多了,他瞧了眼时间,把糖葫芦也摆了盘,想给静娴一个惊喜。
他特意关了灯,猫在门口等了起来。
六点一刻,楼梯上有了响动,北海听到静娴跟邻居打招呼的声音,他在门后屏住了呼吸。
门外的静娴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翻了几遍包,开始推门。
北海见状,赶紧坐回桌前。可是几分钟过去了,门外居然没了响动。又等了一会儿,静娴还是没进屋,北海心里有点忐忑,难道静娴已经知道自己在屋里谋划的一切了?可为什么她不进来呢?难道她还在生气,扭头就走了?
想到这儿,北海彻底坐不住了,他开了门,看着空****的楼梯慌了神,三步并作两步就下了楼,四处张望着。
忽然,他听到头顶有什么响动,抬头一看,静娴正趴在二楼的墙头上,整个人摇摇晃晃的,下一秒就要从上面掉下来,北海想都没想就直接冲了过去,刚好接住掉下来的静娴。
由于静娴的俯冲力太大,北海没站稳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摔倒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护住了静娴的头,而静娴居然也用双臂护住了他的头。
两个人狼狈地跌落在地,北海只感觉腰间一股蛮力撞击,痛得很,刚想撑着手扶起来,静娴忽然着急地开了口:“杨北海!你有没有事?”
“好好的正门不走,翻什么墙,哎哟……”
“忘拿钥匙了嘛,都怪钥匙!不是,杨北海你的头怎么样?!”
看着静娴满脸担心的样子,北海忽然鼻头一酸:“你说刚刚这一幕,像不像我们两个人在鬼楼的那一夜?”
静娴没料到北海会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她愣了一下,刚刚这一幕跟那一夜是很像……
盯着北海忽闪忽闪的睫毛,她一时间竟然也有点鼻酸。他的手肘刚刚磕在了石子上,都渗出了血丝,心里居然想着的是两个人之前一起发生过的事。
静娴没吭声,回过神来径自上了楼,北海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进了屋子。
开灯的瞬间,静娴瞧见了桌子上的饭菜,还有那被糯米纸裹着的糖葫芦。她的手停在了开关上,愣了愣。她没想到北海会做一桌子的菜,他对香芹过敏,而这次他居然做了自己最爱吃的香芹炒肉……
静娴没说话,率先进了里屋,从抽屉里拿出了红药水跟棉花球。北海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一点点地蘸着药水帮自己擦拭伤口。
他知道静娴其实已经原谅自己了,被药水浸湿的伤口一阵刺痛,北海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心里居然感觉有点甜,瞧着静娴洗了手,坐在了桌子前,自己也吊着胳膊坐过去了。
他们两个人冷战良久,这是冷战后头一次一起坐在桌前吃饭,灯光下汤的热气氤氲而起,桌前的两个人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彼此心里的那尊“小冰雕”已经默默融化了。
临睡前,北海上床盖好被子,刚想关灯,却没料到静娴主动进了房间,人没有留下,但丢给北海一个用报纸包起来的东西,还撂下了一句“生日快乐”。
北海看着静娴离开的背影,他窸窸窣窣地打开报纸,却发现里面包的是静娴的那张结婚证。
那一夜,北海没有听到静娴房间的挂锁声,他是捧着那张结婚证睡着的,在梦里,静娴帮他关了窗,还掖了掖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