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胆子很小，爱你是我做过最勇敢的事。
夜幕里，一个身影匆匆闪过，穿过了四五条巷子，直到跑不动了，才停了下来。
刘海儿被额前的汗浸湿，若云大口喘着气，靠着墙脚蹲了下去。
后背触碰到墙面的瞬间，她感受到刺骨的冰凉。
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若云心里止不住地翻涌酸楚。
她的脑海里，尽是过往跟北海一起经历过的一幕幕。
为什么？论家世、论样貌、论认识的时间长短，她都占有巨大的优势，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输给了赵静娴。
看着来往有说有笑的人群，若云沉默着掏出了那封信，封皮上的字迹，是那么清晰又熟悉，她紧紧地捧在怀里，红了眼眶。
她还是不愿相信，自己爱慕了多年的人，已心有所属。
想起之前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若云不知怎么的，突然冒出了个念头：一定是她赵静娴背地里使了什么手段，蛊惑了北海哥。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她突然想起了一个潜在的盟友—徐杰。
徐杰这个人，虽然平时看起来没个正形，为人却仗义得很，但凡事关北海，从来都是义不容辞。
或许，自己可以找他帮忙？若云用袖子蹭干了泪水，重新燃起了希望。
拯救北海的信念，在心底落地生根，第二天一早，若云就赶去了厂里。
她到的时候，徐杰正在检查刚送来的零件。
“北海正忙着上工呢，不在这个车间，我带你去找他。”徐杰脱了手套，刚想带她去找北海，却被若云拦住了。
“徐杰哥，我是来找你的。”她神神秘秘地把他拉到了一旁，生怕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怎么了？”看着若云满脸愁容，徐杰不由得也跟着紧张了几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若云四处望了望，确认没有人经过，才缓缓开了口：“徐杰哥，我……我问你个事儿，你可一定得跟我照实说，千万别瞒着我。”
徐杰看若云的神情又多了几分严肃，自己在心里犯了嘀咕，莫不是自己跟北海摊上了什么大事？
“我跟你肯定说实话啊，这是怎么了？若云妹子，你快说，急死我了！”
若云捏着衣角欲言又止：“我最近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讲的都是北海哥跟档案室静娴姐的，厂里不少人都在传，说他们两个人走得太近，有男女作风问题……”
徐杰听了后，瞪大了眼睛，自己整日跟北海待在一起，也没瞧出来他有什么情感动向，怎么就……
“肯定是他们瞎传，这俩人怎么可能？就你北海哥那性格，跟静娴完全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两个人是纯冤家，还是见面必吵的那种，光我跟着亲身经历的，就不下四五次。这是哪个王八蛋，在背地里瞎传的消息，我这就给他去揪出来！”说罢，他撸了袖子就要往车间跑。
“徐杰哥，你别冲动。”若云见状，赶紧拦住他，“我也不信，但毕竟人言可畏，而且，北海哥家才刚刚经历了一场波折，芳姨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工作，万一真被什么有心人利用了，到时候，北海哥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若云的一番话，使徐杰冷静了下来。他在心底默默盘算起了利弊。
不久前，厂里刚经历了赵主任事件，现在男女作风问题被严抓狠打，眼看着各个车间年底就要评优了，万一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生了什么事端，那后果可真的不是北海承担得起的……
若云从徐杰脸上瞧出了几分担忧，知道自己的那番话他往心里去了：“徐杰哥，我知道这个厂子里，你是铁了心对北海哥好，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来找你商量了，这事儿恐怕也就只有我们这些体己人能帮他了。”
徐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自己毕竟是个粗人，又对这些人情世故极不擅长，想了想，就扭头转向了若云：“妹子，你聪明，脑筋也活，你看看这件事情我们应该怎么处理？先找他俩聊聊，还是？”
看着事态正朝自己设定的方向发展，若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但还是控制着压低了声音：“徐杰哥，你又不是不了解北海哥跟静娴姐，一个是直脾气，一个更是不信邪，这一聊，两个人肯定都不当回事儿。”
徐杰摸了摸下巴。
若云的话不无道理。而且这件事又这么敏感，可不得鲁莽，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沉默了半晌。
“徐杰哥，既然现在风言风语已经没法儿控制了，不如我们就来个顺水推舟？”若云开了口，“赶巧厂子里这阵征兵，静娴姐又有意向，只要我们帮静娴姐去了部队，两个人分开了，这些杂七杂八的谣言，不就自然而然地散了吗？”
徐杰倒吸了一口气，这个办法不但能遂了静娴当文艺兵的心愿，又能帮北海把谣言打破，真可谓是一举两得。
他抿着嘴，如释重负，满意地点了点头：“若云妹子，还是你机灵，你放心，这问题就包在我身上了！”
跟若云打过了包票后，徐杰琢磨了几个日夜，定了一个主意：既然若云想了个办法顺水推舟，不如自己就将计就计，以讹传讹。
他背着北海，摸清楚了“厂喇叭”冯声的行踪，又跟着他们几伙人，混了几天车间联谊，一来二去，就成了酒场兄弟，还得了一个“杰哥”的绰号。
“上面刚下的通知，这征兵缺口，还真是说来就来。”喝了两口的冯声，摇头晃脑地搭着徐杰的肩膀，抱怨了起来。
酒过三巡，在场的人都喝到尽兴，有了醉意，大胆了起来。
就在这时，徐杰忽然拖了个长调，叹了口气，一脸愁容。
“杰哥，咋了？兄弟们喝得好好的，你咋突然叹起气来了？”冯声眼尖，看出了端倪。
可徐杰没理他，仰脖又干了一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眉眼间透露着一丝狡黠：“你们难道就都不觉得奇怪？”
冯声听出了徐杰的画外音，忍不住凑了过来：“杰哥这意思，看来是知道点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幕了？”
徐杰低了低头，又瞧了瞧四周：“嘘，这话可不能出去乱说……”
霎时间，周围的几个人也跟着缩了缩头，一股紧张的氛围蔓延开，像极了电影里特务接头的片段。
“其实……”徐杰为难地摇了摇头，又冲他们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这种大事，可不敢私下里瞎议论……”
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惹得在场的所有人心里一阵刺痒，三言两语奉承开来，就想着从徐杰嘴里套出点儿不为人知的内幕。
“杰哥，说说呗，兄弟几个保证不往外传！”
“杰哥，你这都瞒着，可算不上兄弟了啊。”
徐杰又干了一杯，杯子砸在桌子上像是下定了决心：“兄弟们来了兴致，那我……那我就豁出去了！”徐杰缩了缩头，连连摆了几下手，示意几个人一块儿凑过来，“你说这好好的名额，要是咱们，谁不留给自己人用？现在居然拿出来说什么公开征兵，还都是女同志，那要求，得身材好，还得能唱会跳……”
说罢，徐杰冲几个人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不再吭声。
果不其然，第二天厂子里就传开了。
什么公开征兵的内幕，暗中勾结的权利关系，一个车间传一个车间，一个人传一个人，还越传越邪乎，更有甚者，还出了好几个不同版本，越编越离谱。
那个时代，名节比命可重要得多。
流言一传开，哪儿还有几个人敢去报名，招兵办的旗子都挂上了，愣是没个人敢进来，那屋子比破旧锅炉房还冷清。
风言风语一拨接着一拨，早就传到了档案室王姐的耳朵里，王姐本就是个直肠子，又带着妇女天生的爱八卦，转过身就添油加醋地转述给了静娴，劝她小心。
静娴倒是不觉得有内幕，只觉得奇怪，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忽然就传出了流言蜚语，定是有人背地里使了什么劲儿。
但转念一想，经过这么一闹，自己的竞争对手比预想的大大减少，也算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
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她想都没想，就毅然决然地交了入伍报名表。
可北海却坐不住了。
这流言越传越离谱，说不担心是假的，静娴这一走，山高水远的，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自己还不把肠子都悔青了。
思前想后，他托了志强暗地里打探风声，查来查去，却没想到最后查出了谣言的源头，居然是好兄弟徐杰。
得知了消息的北海，一秒都没犹豫，扔了扳手就奔去了徐杰车间，想要找他问个清楚。
他到车间的时候，徐杰正举着杯子，跟几个人坐在一起侃大山，一看他来了，赶紧从橱子里又拿出个杯子：“我这几天搞来了几包好茶，你说巧不巧，正想送过去给你跟志强尝尝呢，你就来了。”
北海瞧着他烹茶的背影，顺手拉了把椅子就坐下了，一脸铁青：“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在场的几个人看出了几分端倪，都识趣地告了辞。
“你为什么要散布消息，说征兵有鬼？”
徐杰一听这话，拎着暖壶的手抖了抖，他明白了北海此番的来意，但还是强装镇定，往杯里撒了一把茶叶，晃了晃，放在他的面前：“你这么严肃干什么？人家招的可是女兵……”
北海看着徐杰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当即就捶了桌子：“徐杰，到现在你还打算继续瞒着我，跟我在这儿明知故问地打游击吗？”
徐杰从没想过北海会用这种态度质问自己，他面色突然凝重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门口，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又透过玻璃瞧了几眼，已经有人看向了这边。
他凑到北海面前，死死地压低声音：“你懂个屁，你知不知道，我这是在帮你……”
北海一听他这话，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帮我？你这根本就是在坏静娴的名声！”
徐杰望着北海，一脸难以置信，他认识杨北海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什么事儿能激怒他到这种程度……
“杨北海，你跟静娴，是不是处对象了？”
“对，没错。”北海脱口而出，没有任何犹豫。
徐杰瞧着他的模样，又想起了若云跟自己的精心谋划，心头忽然涌上了一阵委屈，自己最铁的兄弟有了喜欢的人，却生生瞒了自己这么久。
事到如今，他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来指责自己。
“我是为了你们好，你根本不知道厂子里是怎么传你们两个人的，人言可畏，你懂不懂？杨北海，你没那个有人能天天顶头护着你的命，出了事都是墙倒众人推，你说得清吗？”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北海压抑了许久的怨气，终于借着这个端**发了。
“怎么着，你是被赵静娴附体了吗？现在连道理都不讲了，是吗？”
徐杰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了北海的心，自己难道连选择感情和处理问题的机会都没有吗？
既然多说无益，他干脆就转过身，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我自己的事情，不劳烦你操心，而且她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质疑。”话音刚落，就夺门而出。
徐杰望着北海怒气冲冲的背影，一阵烦躁，直接抄起茶水杯，将茶泼进了废水桶。
刚泡开的嫩绿的茶叶，在污浊的水桶里一片片舒展开来，浮满了整个桶面。
那是徐杰第一次跟北海大吵，谁都没让步。
接下来的日子，徐杰跟北海在厂子里也碰过很多次面，但愣是谁都没跟谁讲话。
从那之后，关于征兵的谣言突然戛然而止了，冯声居然还特意当众澄清了，是自己道听途说，酒后失言。
志强告诉北海，有天傍晚，自己好像在广场上看到了冯声跟徐杰，两个人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总之冯声最后脸色差得不行，聊完就灰溜溜地跑了。
北海拧着手里的螺丝，没吱声。
这么些时日过去了，他早就不气他了，他气的是自己。
他气自己面对流言蜚语却毫无招架之力，气自己没有能力抵抗各种突如其来的意外，他气自己保护不了静娴。
选拔的日子越来越近，北海的心里五味杂陈，每每回想起那天在静娴家她说的那番话和那个流着泪的背影，他就整夜难寐。
如果连跟她说出心声的勇气都没有，那我还有什么资格陪在她身边？
思前想后，北海以夜游的名义约了静娴，但两个人却沉默了半路。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静娴早就看出来北海心里藏着事儿。
北海扭过头望着她，她的眉眼干净中透着几分坚定，看得他有点出神：“有些话，想跟你一起聊聊。”
静娴靠着石柱，托着下巴，侧着脸望向他：“怎么了？”
北海看着浪花一遍遍冲刷着海滩，忽然背过了身：“我还是背对着你跟你说吧……”
静娴看着他的背影，透着一股子可爱的傻气，本来还想直接冲到他面前逗逗他，结果北海忽然喊了一句：“赵静娴，你别动！”
静娴在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了几分严肃，猛地停住了。
“我……我早就想跟你说了，自从跟你在一起之后，我的生活变了不少，你活泼、开朗、有才气、有谋略，但我是那种闷声的人，我知道你心里有梦想、有世界，所以我没资格对你去参军说什么，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一件事……”北海沉沉地低下了头。
静娴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眼眶突然又湿润了：“其实，我没告诉你，我去部队还有一件事要做，我想去找一个人，去完成我爸多年前的一个夙愿……”
这时候，北海突然转过了身，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静娴的眼睛：“我真的不是反对你去当兵。”急促地说完这句，他努力提了一口气，生怕被静娴再次打断，“我就是，就是想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
静娴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心里有点儿说不出的感动，原来他一直在纠结的，居然是这个问题：“你是不是傻？你在我心里，肯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位置啊！”
话音刚落，北海就紧紧地握住了静娴的手。
静娴瞧了瞧四周，面带绯红，连忙小声地嗔怪：“瞧你，你还不快松手，周围还有好多人看着呢！”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北海连连搓着手，眉眼间、语调里尽是喜悦，他围着她绕了一圈，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牵起了她的手，“赵静娴，我一定会拼命的，拼命优秀。”
望着面前认真的他，眼神里尽是笃定，静娴轻轻地笑了：“等我，等我回来。”
那些简单的对白，藏满了深厚的情感，像是一颗颗种子，在两个人的心底生了根、发了芽。
四目相对的瞬间，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暖到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