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喜欢你，所以想更体面一点。
“这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徐杰紧皱着眉毛，抻了抻衣领，拿着不锈钢制的饭盒，站在职工食堂门口缩了缩脖子。
食堂里头热闹得很，除了锅碗碰撞的声音，还有打饭师傅的叫喊声，职工们嘈杂的谈话声，大家伙儿呼出的白气汇聚在一起，还有点说不出的暖意。
“这人也太多了，也不知道北海干吗去了。”徐杰裹紧衣服，四处张望，看了半天，才瞧见北海。
“徐杰！”北海看见了食堂门口的徐杰，张嘴喊了喊，自己一进门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北海，你可算是来了，让你快点不是，一下工就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干吗去了，现在这么多人，得排多久的队啊！”徐杰回过头看着他，语气里尽是不满。
“才让你等这一会儿就不行了？那不你说的好饭不怕晚嘛。”
“这两天心情不错啊？”徐杰忽然来了精神。
北海神秘一笑，转过头就要去打饭窗口排队。
“那不是静娴吗？喂！静……嗯……”
徐杰往前去的时候，偶然瞥见了在女职工打饭窗口排队的静娴，刚想打招呼，却被北海捂住了嘴。
原本打饭窗口是没有细化男女的，可前两天厂革委会下达了通知，说是要“一切细节狠抓男女作风问题”，这才造成了当前的情况。
“干吗？”徐杰一把拿开他的手，还啐了几口口水。
“干吗不打招呼啊？前几天是谁茶不思饭不想的就想看见人家？现在是怎么回事？”徐杰说这话时，音量不自觉地一点点提高。
北海看见有人望了过来，赶忙向前一步捂住了他的嘴：“嘘，最近厂里革委会严抓男女关系生活作风问题，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儿这么多人盯着，你还顶风作案？”
徐杰听了这话，噘了噘嘴：“你不是一向身正不怕影子斜嘛……”话刚说了一半儿，就被北海瞪了回去，乖乖排起了队。
北海偷偷瞥向静娴的方向，静娴居然也回了头，两人视线交会、目光触碰的一瞬间，北海心里一颤，赶紧瞥向了别的地方，脸也烫了起来。
静娴像是看穿了什么，抿着嘴窃笑。
“不对啊，这里面有事啊。”徐杰鬼头鬼脑地看着北海，像是发现了什么。
北海被瞧得有些心虚，生怕他那些奇思妙想发作，赶紧打断了他的联想：“有什么事啊，吃饭才是大事，整天疑神疑鬼的。”
趁徐杰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拿着饭盒往打饭窗口挤过去。
刚入秋的青岛，要比别的地方冷一些。
在食堂吃完饭后，北海跟徐杰收拾了碗筷，裹紧了衣服，往车间走。
“你说咱厂，这些天气氛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啊？”
徐杰听北海这么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何止不对劲，你看看，咱这一路走回来，遇见的女职工，哪个不是低着头离得远远的？甭管之前认识不认识的，现在就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们。”
北海瞥了眼身边的行人，男职工走马路的一边，女职工走马路的另外一边，泾渭分明。
“我看不是躲着我们，是躲着厂革委会的那些人。”北海对徐杰使了个眼神，徐杰这才注意到路边上一直站着几个人，戴着厂革委会的红袖章，正看着路上的行人。
“长得人模狗样，却不干人事，净瞎折腾。”徐杰没好气地说。
自从赵主任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当场抓获，大宝主动揽过了活儿，打着肃清风气的旗号，开始在厂里狠抓起了男女作风问题，想再立奇功。
鸡毛当令箭，一时间，惹得厂里风声鹤唳。
原本男女职工之间，再平常不过的交流，都被拿出来大做文章。
在厂区的各处路口，还“布下重兵”，但凡发现有男女职工交往过近，哪怕多说几句话，都会被革委会抓去调查。
“谁说不是呢？”听着徐杰的话，北海嘟囔着回应了一句，思绪却飘到了别的地方。
自从上次在海边，跟静娴确定了关系，在厂里，他跟静娴就没有一次像样的交流。
“你琢磨什么呢？”一句话把北海从沉思中惊醒，他这才发现徐杰定定地看着自己，“走着走着路，怎么还眉头紧锁了？”
“没什么没什么，赶紧回车间吧，快开工了。”北海怕徐杰又追问个不休，赶忙封住他的嘴，快步往车间走了起来。
“来，大家伙儿来评评理，我一个姑娘家，搬不动模具怎么了？让他帮我搬一下怎么了？”
北海和徐杰走到车间门口时，才发现门里门外围了好几圈人，人群的中心，是郭文沛，正吊着嗓门儿喊着。
郭文沛是厂里的女职工，也是厂里出了名的大嗓门儿，一副傲人的嗓子，咋咋呼呼的性格，利落的短发。平日里谁敢触她的霉头，算是倒了霉。
“今天这是怎么了？”北海自顾自地念叨了一句，下一秒，就被徐杰拉进了围观人群。
“这是怎么回事？”徐杰拉着身边一个职工偷偷地问。
原来五车间新到了一批模具，放在了门口，几个女职工商量着，把模具往车间里搬，但这批模具不轻巧，光靠女职工，很难搬进车间。
正犯难的时候，碰巧路过一个男职工，郭文沛就让他给搭把手，结果撞见大宝带着几个组员正在巡逻，说什么也要把他们带回厂革委会办公室调查。
郭文沛什么性格，当时就怒了，两个人理论了起来。
“来，你说说，工作上互相帮助有什么生活作风问题？凭什么你说调查就调查？”
郭文沛双手叉腰，眉毛倒竖，站在人群中央，斜着眼睛瞪着大宝。
大宝见了这个煞星，也有几分犯怵，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可一想到自己革委会成员的身份，腰杆子又硬了几分：“那你说说，咱厂职工那么多，为什么你偏偏找他？”
承想郭文沛一点也不退让：“笑话，他刚好经过，我们让他帮个忙怎么了？再说了，我们找谁帮忙你不会管？找你吗？”
郭文沛是憋了一肚子气，这平时工作，男女接触互相帮忙本来就无法避免，结果革委会一纸令书，导致很多需要对接的工作，平白花费了更多的时间。
一时间，人群里也传来了各种声音：“我看这完全就是多管闲事嘛。”
“就是，太不像样了，这互相帮忙能有什么作风问题？”
徐杰冲北海使了个眼色，东一句西一句地跟着也煽风点火了起来。
“还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啊。”大宝脸色铁青，刚想提高嗓门儿再说些什么，却被旁边一个小弟拉了拉衣角，耳语了几句。
大宝的眼珠骨碌碌转了几下，忽然话锋一转：“算了算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然后他背过身，对着围观的人群喊道：“都看什么看？不用上班了？都散了。”
最后，带着几个革委会成员悻悻地走了。
“你也不怕被大宝逮住，真有你的。”北海一把拉住徐杰。
“怕什么，众怒难犯，他能拿我怎么样？早就想看他灰头土脸的样子了，这也算是出了口恶气了。”
从那之后，大宝明显收敛了不少。
听说有不少人写了匿名信讨伐他，主任提点他注意民心所向。
他聪明，那些基于工作上的男女交流合作也基本不再过问了。
北海跟静娴，也因此多了不少见面的机会。
那天傍晚，北海来到了档案室门口，撞见了那个眉清目秀的档案室小姑娘。看着她的眼神，北海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开了口：“你好，同志，我想查阅一下档案。”
“档案？什么档案？你有许可吗？”小姑娘看着北海，一本正经地说。
北海有些尴尬，他当然没有什么许可，这次来档案室也是静娴托人传话让他下班来的，说是静娴有事找他，但为了避人耳目，就借口说查阅档案。
正当北海犯难的时候，突然听见档案室里传来一个声音：“好了，你就别逗他了。”
此时再看那个小姑娘，眉眼里都是笑意：“跟你开个玩笑，静娴叮嘱过了，说是傍晚你过来就让你进去，她要跟你说的话，在她桌子的抽屉里。”
北海有些脸红，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应了一句，就往档案室里去了。
走进档案室，迎面又看见了一个女同志，年纪稍大，穿着深色的呢子外套、灯芯绒的裤子，比起门口的小姑娘看起来要稳重几分。
她向北海笑了一下，然后冲他努了努嘴，示意静娴的桌子是最靠里的那一张，北海微微俯首，算是向她致谢。看北海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就不再动作，低下头接着整理档案了。
北海往静娴桌子那儿走去，拉开抽屉，发现里面有一张字条，字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字迹娟秀、工整，是静娴的笔迹：周六下午，电影院。
就这么简短的几个字，却让北海像吃了蜜饯一样雀跃。他小心翼翼地叠好纸条，揣进衣服的内口袋。
离开档案室之后，北海骑着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满脑子都是和静娴的周六电影院之约。
这算得上是北海和静娴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约会。
该穿什么衣服去？要不向徐杰借一套，他新潮衣服多。
到时候要说些什么？
也不知道看什么电影，电影票……
电影票！一想到这里北海就犯了难，他身上的钱好像不够买两张电影票的，这可怎么办？
事实上，北海每月发的工资，几乎都要交给母亲贴补家用。
此时母亲又停职在家，一家几口人的开支，全靠他的工资，自己哪里还存得住钱？
这可怎么办才好？要不，找人借一点，找谁呢？找找徐杰试试……
一想到这儿，北海掉转了车头就往徐杰家里去了，一路骑得飞快。
“徐杰！徐杰！”北海隔着院墙，叫着徐杰的名字。
“来了，谁啊？”院子里传来徐杰的声音，说着，徐杰打开了院门。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得，有什么事先进来说，外面冷。”徐杰把北海迎进家里。
“还没吃饭吧？吃两口？还热乎着呢，一会儿凉了。”
“不了不了，我找你有点事。”北海正对徐杰说着，却看见他往厨房去了，一边走还一边说着：“知道你有事，有事也不能不吃饭啊。”
北海知道拗不过他，索性不作声了，等他收拾完。
“说吧，什么事？”徐杰把筷子递给了北海。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借点钱。”北海捏着筷子，有些局促。
“借钱？认识你这么久，可从没听你开过这个口啊，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徐杰突然着了急。
“没出什么大事，就借一毛钱。”
“一毛钱……不是什么大数字啊，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你就别问了，如果你宽裕的话，就借我。”
“这……虽然只是一毛钱，但不瞒你说，我真没有。”徐杰少见地老脸一红，“你也知道我这人，手里存不住钱，看见什么新潮玩意儿就想买，你看那边摆着的收音机，最新款的，上月工资买的，不然我问我妈……”
“没事儿，没事儿，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自己再想想办法。”北海心里清楚，徐杰跟伯母借，高慧芳那边必然瞒不住，就和徐杰吃起了饭。
北海到家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跟母亲在客厅打了个照面，他就躲进了房间，坐在了书桌前。
想起电影票的事，北海就一筹莫展。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打开了书柜，翻箱倒柜找了起来。
原来，他一直有收藏新钱币作书签的习惯，如今，把这些“书签”拿出来，再加上手头还有的零钱，刚好凑够两张电影票的钱。
看着面前崭新的钱，他握紧拳头捏了一下，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万事俱备，就等周六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北海掰着手指算着，终于体会了度日如年的滋味。
日历一撕，周六好不容易如约而至。
北海特意取出了那套崭新的斜纹棉布的绿色六五式军装，里面还搭上了压箱底的的确良。
对着镜子，北海将头发梳理了好几遍。
就连自行车也好好擦洗了一下，他才出了门。
路过百货大楼的时候，他发现往常冷清的空地上，正围着一群人。
眼看着时间还早，北海停下车，凑了过去，才发现那片空地上，正瘫坐着一个小孩子。
结霜的天气，孩子身上就披着一件破旧的棉服，而且尺码很明显地不合适。
大大的袖子开着口，寒风直往袖里钻，**在衣服外面的手腕，已经被冻得通红，孩子面前摆放着一个破碗，在乞讨。
“这么冷的天，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也不知道他父母哪里去了，看孩子这个样子，正常的父母怕是会心疼死啊。”
人群中不断传来这样的议论声，可是，议论归议论，却没有一个人往那个小碗里放钱。
人围了几层，那个小破碗里还是空空如也。
看着孩子通红的脸蛋，北海于心不忍，赶忙跑到一旁的包子铺，掏出准备买电影票的几分钱，买了两个馒头和一杯热乎乎的豆浆，送到了孩子的手里。
“谢谢叔叔。”孩子接过馒头和豆浆，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也不知道是饿了多久了，看到这，北海更心疼了，赶忙说：“慢点吃，慢点吃，喝口豆浆。”
馒头只吃了一个，剩下一个，孩子把它小心翼翼地裹进怀里：“豆浆热乎，可以带回家留给奶奶吃。”
听到这，北海眼眶瞬间一热，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你是好孩子，可叔叔也没什么能帮你的了，这里还有几张粮票，孩子你拿着，快去换点粮食，回家去，外面冷。”
“叔叔不用……”孩子懂事极了，连连摆手拒绝。
“拿着，回家去，奶奶还在等你呢，叔叔走了。”北海把粮票硬塞进孩子怀里，转身就离开了。
他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蹬着车的腿，像是灌了铅，沉极了。
电影院门口的人很多，北海停了车：“不知道静娴到了没有。”
“杨北海！”突然从北海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喊，是静娴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看到了静娴正跟自己招手，一路小跑了过来。
北海的脸有些发烫，他刚刚把买电影票的钱都给了那个乞讨的孩子，如今，他没钱买票了。
“别傻愣着了，排队买票去了，再晚可能就买不到了。”
“买票……”北海局促不安地搓起了手，“我……”
“这儿我熟，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买。”静娴说着，就要去排队。
“不用，不用，我去，我去排队，你在这儿等着。”听着静娴说自己要去买票，北海急了，二话不说就往售票厅走。
眼看着就要轮到自己了，北海捏着口袋里剩下的几分钱，手心沁出了汗：“这要怎么办才好？”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售票员喊了声“下一位”。
北海掏出仅有的几分钱，放在窗口的台子上，缓缓推了过去，售票员没有看他，扫了一眼台子上的钱。
“要几张票？”
“两……两张。”北海试探着回了一句。
“你这钱也不够买两张票啊。”说这话时，售票员斜眼看向了他。
“同志，你看我能不能把工作证抵押在这里，差几分钱我隔天给你补上。”北海掏出工作证，放在台子上。
“看到外面的公告牌了吗？”售票员没有正面回答他，反问北海。
“看……看见了。”
“写的什么？”
“票价5分……”
“还有呢？”
“概不赊欠……”
“那不就得了，不行，没钱赶紧走。”说这些话的时候，售票员语气里尽是不耐烦。
此时北海感觉身后有无数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可就这么灰溜溜地走，跟静娴的约会怎么办？
“同志，你就通融一下，行吗？”北海咬咬牙，硬着头皮，接着对售票员说。
“你有完没完？没钱看什么电影啊？还买两张，充什么大头，赶紧走，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听完这话，北海更是无地自容，就在他进退不得的时候，身后响起来一个声音：“你怎么说话的？谁没钱？”
紧接着就是啪的一声。
有一只手，把钱拍在台子上，另一只手，把北海的工作证拿回来。
北海回头看去，静娴正杏目圆睁瞪着售票员：“赶紧拿票。”
听到这话，再看看台子上的钱，售票员这才慢悠悠地剪了两张电影票，递给他们。
只是在拿票的时候，北海注意到售票员意味深长的眼神，很明显是冲他来的。
电影票是买到了，他却高兴不起来。
“呸，狗眼看人低的家伙。”静娴还在为刚才的事愤愤不平，回过头，看着北海面色凝重，她伸手用力一拍他的额头，“想什么呢，别瞎琢磨，好好看电影。”
这次难得的约会，因为这个插曲，变得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好好的电影北海全无心思看，一直在为了刚才买票丢了面子而懊恼窘迫。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苦闷，静娴看电影时，也默契地保持了安静。
看完电影，北海推着自行车，送静娴回家。
眼见还有一个拐角就要到静娴家门口了，他终于忍不住了：“静娴，对……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静娴停下脚步，看着他说。
“我本来是有钱买票的，只是在经过百货大楼时……”北海把之前遇见乞讨小孩儿的事，一五一十地与静娴说了。
“真是活雷锋。”静娴听完就笑了。
“如果是因为这个，你完全没必要道歉，这都是小事，如果非要说对不起，不如为你一下午难看的脸色道歉。”她背着手，盯着北海。
“我……”北海被她这一盯，忽然红了脸。
“都告诉你了别瞎琢磨，你倒好，闷闷不乐一下午，谁买票不是买？”静娴歪头安慰道，“给我笑一个！”
北海努努嘴，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比哭还难看！”静娴冲他做了个鬼脸，又打了个哈欠，“好了，我到了，你别瞎想了，好好睡一觉！”
北海还想说些什么，她已蹦蹦跳跳上了楼：“对了，明天下午来找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语毕，静娴就摆摆手，消失在了二楼拐角，只剩北海扶着自行车呆在原地。
看着静娴毫不在意，北海好容易才松了口气，骑上自行车，回了家。
第二天下午，他早早就骑车来到静娴家门口。
静娴下了楼，顺势就坐在了北海后座：“走！”
“走？去哪儿？”北海有点摸不着头脑。
“海边。”
“哪个海边？”
“就上次，你找到我的那个海边。”
虽有疑问，北海也没多问，骑着自行车，就出发了。
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和煦的阳光驱散了几天的阴冷，慵懒地洒在过往的行人身上，暖洋洋的。
风里夹杂着微甜湿润的空气，拂过人们的脸庞，像是洗去一身的阴霾。
一路上，静娴坐在后座，一只手扶着北海的腰，另一只手伸向前，像是要握住流动的阳光。
一路上，两人没有过多的言语，却是比昨日轻快多了。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上次的那个海边。
停好自行车，看着远处的海平面，北海望着静娴看向远方的侧脸，一时有些痴了。
突然，静娴回过头，看向了他，北海连忙闪了神儿，耳根子有些发烫，虽说两个人在一起也有些时日，他看她却也还会脸红。
“喊吧。”静娴突然对北海说。
“喊？喊什么？”北海有点不明所以。
“像你这么整天憋着，迟早都得憋出病来，把你心里的不满、不快，通通都喊出来。”
“啊？”北海没想到，静娴会这样鼓励自己。
静娴把吹散的碎发拢在了耳后：“你知道吗，从小到大，如果我有心事，都会来到这里，把它们通通倾诉给这片大海。”她轻轻地笑着，望着北海，“这也是上次你能在这里找到我的原因，不管有多么不开心的事，你只要对着它……”静娴的手指向了大海，“对着它大声喊出来，你的心里就舒服多了。”
“所以，你要不要试试？”
北海咽了口唾沫，心跳的速度忽然加快了，捏着栏杆的手也有了力气，他望着静娴，她的目光里满是期待和鼓舞，他试着张开嘴，试着打开喉咙，却还是少了些勇气。
“真笨，你学我这样，杨北海，你是个大笨蛋！”静娴突然对着大海喊了出来，随即大声笑了出来。
远方传来的海浪声，衬着她的笑声，轻快极了。
“轮到你了。”静娴看向了北海，“把它想象成你最讨厌的那个人，把你对那个人的不满通通喊出来。”
静娴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向那波光粼粼的海面。
“最讨厌的人？”听到静娴这么说，北海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一张脸，是大宝的。
这些天以来，大宝先是给北海难堪，接着仗着厂革委会故意折腾他，紧接着，又在厂里严抓男女关系，让北海和静娴平日里传个字条说个话，都要偷偷摸摸的。
要说最讨厌，那一定非他莫属。
看着静娴握紧拳头为自己打气，他勇气的阀门像是被什么打开了：“大宝，你在厂里作威作福不过是狗仗人势！”
这一嗓子下去，北海心里只觉得痛快。
静娴忽然也对着海面喊了起来：“杨北海，接着喊！”
北海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由衷：“大宝，你个王八蛋！严查男女关系更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大宝，你……”
“谁？谁在上面？”正当北海痛骂大宝时，突然，看台下面传来一个声音。
他吓了一跳，赶紧拉起了静娴的手，做贼似的跑离了海边。
十指相扣逃离时，北海心里揣着的，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静娴的头发，随着风和步伐飘扬，散发出一股好闻的味道。
面前的这个女人，像是有什么魔力，总能指引着他挖掘出最畅快、真实的自己。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他们才停下来。
北海弓着身子，喘着粗气，喘着喘着，就笑出了声。
那些烦闷、焦灼、不平，通通都烟消云散了。
再看看一旁的静娴，正开怀大笑着。
他不知道从哪里萌生了一股幼稚劲儿，居然鬼使神差地抬起了两个人握紧的手：“这次，可是我主动了！”
静娴突然轻轻把头往北海肩膀上靠了一下：“既然你喜欢，我就慷慨地借你一天！”
说着说着，两个人就又笑成一团。
握紧的手，前前后后地晃**着。两个人的步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同了频率，脚步轻盈，踩在木板上有咯噔咯噔的声音。
“其实，买票那件事你应该告诉我的。”不等北海回答，静娴又抢过了话，“既然我们都决定在一起了，遇到什么困难，两个人一起面对，商量着解决才对，不是吗？”
“你说得都对。”
北海扭过头，温柔地看向了身边这个姑娘。
听到了这句回答，一旁的静娴，心里也像是灌了蜜糖，就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知道了就好，下不为例，走。”
“走？去哪儿？”
“海边啊。”
“啊？还去啊？”
“当然要去，自行车不要了？傻子。”
头顶有鸟儿并排飞过，又朝着很远的远方飞去，掌心的温度，一点点蔓延开来，遍布了全身每个角落。
静娴不知道，那一秒，北海在心里偷偷设想了无数个画面。
全都是他跟她的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