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比以前更暗了。我什么都看不见。尽管有外套和毯子,我还是冷得发抖。柴火炉的热量输送不到这里。但我宁愿待在这里,也不愿和她住同一个房间。
父亲的葬礼上她还哭了。她就是杀人凶手,她怎么哭得出来?我都认不出她是谁了。我不知道她要拿我怎么办。
如果还有力气,我会反抗、挣扎,再次逃跑。但我筋疲力尽了。
假如我承认我是她的女儿,假装我是她的,而不是别人的所有物,事情会好起来吗?
人在黑暗中听觉很敏感。我好像听到了合唱团的歌声,成百上千个人在低声吟唱着。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那是浪涛声。
我在脑海中想象出一辆正在驶近的汽车。我听见有狗叫。我想到了斯特拉,想到了她是如何永不放弃的。我想她会来找我的。她是我的亲生妈妈。我爬到墙边,把耳朵贴在墙上,侧耳聆听着。但我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我对自己很生气,很失望。所以我只能幻想,只能逃入梦乡,编织故事,这样我会感觉好一点。斯特拉不知道我在哪儿,她不会来救我的。没有人会来。弗雷德里克也是,他找不到这里来。
我就这么孤零零的了。
我一想到弗雷德里克,脑海中就浮现出我们余生的画面。我身边的人都很友好。我成了一名土木工程师,找到了一份振奋人心的高薪工作,嫁给了我一生的挚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们四处旅游,一起看世界。我们会生孩子的,也许生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了。
我现在与世隔绝,没人知道我在哪里。
我的朋友很担心,而警察在到处找我,但是时间不够。我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许我会在新闻里出现一段时间,播出在电视上,刊登在报纸上,发布在互联网上,但没人找得到我。
我永远地消失了。
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灯光。我又睡了好久。
我听到她的声音了。
遥远而缥缈,但我听到了。斯特拉在这儿,她来找我了。她没有放弃我,她一直在寻找。
但我也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冷酷而轻蔑的声音。我听出了她波澜不惊的外表下熊熊燃烧的怒火。
门开了,我不敢抬头看。我在等。
斯特拉问妈妈她对我做了什么。妈妈耀武扬威地回答说,我属于她。
我把头发拨开,偷偷瞄过去。克斯廷紧紧地抓住斯特拉的胳膊。我讨厌她这么做,讨厌她的指甲陷入我的肌肤的感觉。
她手里拿着一把刀,是她之前砸向我的那把刀。她放开斯特拉,走到我跟前,把我拽起来。
“你受伤了吗?”斯特拉惊惶地问。
“不是我的血,是——”
“亲爱的,你醒了吗?”克斯廷打断了我,“来,这里有咖啡和面包。”
斯特拉攥紧双手,好像想冲上前去,扑到妈妈身上。
但不——克斯廷不是我的妈妈。她从来都不是,我再也不会这么叫她了。
我想警告斯特拉不要鲁莽行事。我想告诉她克斯廷反复无常,比她想象中的更危险。
你没看到她眼睛里闪动着阴险的光吗?
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想要向她传达我的心中所想。她知道,她明白。她飞快地点了点头,表示她理解我的意思。
我们走进客厅,我靠在克斯廷的身上。我瞥了一眼她手里的刀,但克斯廷牢牢地钳住我,给我一个无声的警告。
我们回到厨房。这里到处都有煤油灯,但光线依旧很昏暗。天上那轮满月像一枚未经打磨的银币,明晃晃地挂在海面上。斯特拉在我对桌坐下。克斯廷在每个人面前放了一个咖啡杯。她坐下来,观察斯特拉的一举一动。
我不喝咖啡。那么长的时间,我才意识到她在给我下药。每次吃饭、喝茶,她都在里面放了药。斯特拉绝对不能喝。如果她喝了,我们两个都逃不掉。
我捧着杯子。克斯廷站起来,伸手去够糖碗,我敲了敲杯身,冲她挤了下眼睛。斯特拉看着眼前的杯子,伸手推开了它。她无声地做着口型:你还好吗?
我点点头,但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我笨拙地擦了擦脸颊。斯特拉向我伸出手来。
“住手!”克斯廷高声尖叫道。大理石研钵重重地砸到桌子上,紧擦斯特拉的手而过。
“快,”克斯廷说,“喝你的咖啡。”她在桌子上放了些蜡烛,坐了下来。她把刀横在面前,“我给你一个机会扭转局面,斯特拉。”
“我该怎么做?”她问。
“求她,原谅你。”克斯廷冲我点点头。
“原谅我?”
“求她原谅你这样一个没用的妈妈。趁有机会的时候赶紧把握。”
斯特拉什么也没说。她慢慢地站起来,拿起蜡烛,走到墙边。克斯廷一直盯着她。斯特拉把蜡烛举近一个镶框的剪报夹前。整个版面的上半部分都被一张照片占据了,照片上一个男人笑容满面,站在一栋建筑前,身后的门廊百花齐放。
“这是你的爸爸,对吧?”斯特拉转过身来。她放下了蜡烛,“罗杰·伦丁。他知道你做了什么,他正要告诉警察。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就带着秘密死了。”
“他是个叛徒,”克斯廷说,“一个酒鬼,就像我妈妈一样。他不应该从我身边抢走我的女儿。她不需要掩埋。感谢上帝,她又回到了我身边。”
她在说什么?那个女孩是谁,又是为什么被掩埋了?我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斯特拉在牛仔裤口袋里翻来翻去。她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在克斯廷面前。
“这是你的女儿吗?伊莎贝尔?”
我看到了我在家里那张桌子下的橱柜里找到的照片。我不明白斯特拉怎么会带着它。
克斯廷看着照片。
“真正的伊莎贝尔。”斯特拉低声吐出真相,“你的女儿。”
“我的宝贝,”克斯廷说,“我亲爱的小宝贝。”
“这是你的女儿,克斯廷。不是我的女儿。不是爱丽丝。这是真正的伊莎贝尔,对吧?”
克斯廷抬起头,怀疑地看向斯特拉。
“真正的伊莎贝尔,”她把刀指向我,“就坐在那儿。”
“我不叫伊莎贝尔,”我说,“我应该和斯特拉一起生活。你从我妈妈那里偷走了我!你偷了我的人生!”
克斯廷转向我:“这不是真的。你在说谎。”她喃喃道。
“说谎的人是你。你总是谎话连篇,没有一句话是真的。一句都没有。我的整个人生都是巨大的谎言。我居然和一个精神病患者……一个杀人犯……生活了那么多年……”
克斯廷央求道:“我爱你,伊莎贝尔。但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噢,为了给你最好的,我多努力、多拼搏啊。”
斯特拉突然从口袋里抽出一块石头。冲向克斯廷,猛捶她的头。克斯廷吃痛,弓起背向后缩去,甩手将刀捅进斯特拉的胳膊里。斯特拉发出痛呼,石头掉落在地上。她捂着胳膊,深恶痛绝地盯着克斯廷。
克斯廷站到我身后,把刀横在我的脖子上。
锋利的刀刃划过我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