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拉(1 / 1)

我走上通往斯特兰德庄园的路时,已经暮色四合了。我把车停好,走下车,关上门。耳边传来掠过树间的飒飒风声,还有浪花撞击海岸的拍打声。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粉色和橙黄色,让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一般。我知道爱丽丝在这儿,在斯特兰德庄园。从她失踪的那一天起,我熬过了漫长的年月,都是为了这一刻。

这么多年来,我幻想了各种不同的场景。我怎样才能找回她,我们怎样才能重聚。我做过白日梦,也做过噩梦。我心里充满了对她的渴望,还有逐渐吞噬我的恐惧。

我走到主楼。这里没有来人的迹象,百叶窗还是锁着的。农舍里空无一人。我转身走向“险阻之路”。山上那栋房子一定是伦丁的家。我走过“劫难之环”,但走了几步后,我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捡起了一块石头,用手掂了掂。我把石头放进口袋里,继续朝前走去。

我爬上山坡,看到了房子。窗户上散发出黄色的光芒,一辆深色的东风日产停在外面。

车是深色的,可能是黑色,或者深蓝色,一辆两厢车或SUV。车减速了,我转过身来看,下一秒司机却踩下油门,径直撞向我。

我拿起手机,给亨里克打电话,他没接。我发短信告诉他我的方位,便朝房子走去。窗户上挂着姜饼装饰物,看起来充满童趣。我快到门口时,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穿着宽松毛衣的女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盏煤油灯。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她说,“想喝杯咖啡吗?”克斯廷看着我,微微一笑。她一直在等我。

她转身进入屋里。

我跟上去。

大厅很宽敞,天花板很高,厨房就在左边。

这里到处都是煤油灯。房子很邋遢,窗户需要清洗了。电力似乎被断了——这也不出奇,这所房子已经荒废20多年了。厨房里有个柴火炉在燃烧着,散发出融融暖意。

厨房的长椅上放着一台烤面包机、一个大理石研钵、几罐食物和一个装满水的罐子。桌面上叠着一堆报纸,最上面的报纸是1994年的,早已落满了灰尘。

“房子真漂亮。”我说。

克斯廷歪着头,透过窗户向外看去:“是的,很漂亮。但现在还不如把它烧了。”她又点燃一盏煤油灯,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伊娃。

克斯廷。

我的新朋友。

“那太可惜了。”我看着餐桌下地板上的刀。克斯廷必须把伊莎贝尔还给我。我朝桌子走了几步,弯下腰来,一把抓住那把刀,抵到克斯廷面前,威胁她告诉我爱丽丝在哪儿。

“我们以前见过,”我说,“在克罗诺博格公园。”我又走了一步。我缓缓地逼近:再走一步,又走一步。

克斯廷转过身来,快步走到桌旁,俯身抓住了另一把刀。她拿刀指着我,慢慢地摇着头。

“你那时应该乖乖听我的话,”她说,“我警告过你。我不是叫你放手吗?我不是告诉过你顺其自然吗?”

“你撞了我的儿子,”我说,“你差点杀了他。”

“你让我别无选择。我不得不阻止你。”

“不过,是你让我找出真相的。”

“因为我理解你,”她说,“就那样失去了女儿,多惨啊,尤其这还是你自己作的孽。我真的很同情你。但你必须明白伊莎贝尔是我的女儿。这是事实。”

她相信自己说的话。她笃信自己是对的。

“你去过我家外面,”我说,“我在街上见过你。你穿着雨衣,脸藏在兜帽下。你在我的邮箱里留下了死亡威胁信,还打电话给我,撒了一堆关于我儿子的谎。为什么?”

克斯廷桀桀地笑了,她突然脸色一正:“你总是自视甚高,以为自己比别人优越。但你一直游走在疯狂的边缘,要推你一把并不难。”她把塑料罐里的水倒进咖啡壶,放在炉子上,称出一些咖啡粉。我们就像两个老朋友一样,喝喝咖啡,话话家常。我在餐桌旁坐下。

“你给我提供了机会。”她说,“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了我。你说,我的丈夫,他永远都不会相信我。他会认为我疯了。当然,你自己觉得很委屈。对于像你这样出众的人来说,沦落到精神病院(funny farm),真是太落魄了。”

她的语气充满同情和谅解。

“你不认识我,”我说,“你也不了解我。”

“别太武断。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的多。”

“告诉我,我很好奇,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在监视我吗?”

她眯起眼睛,她的脸色因为愤懑而阴郁起来。一开始我以为她会用刀刺向我。但下一秒钟,她又恢复了平静。

“你还没那么重要。”她说,“但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做什么工作。你遇到了一个上流社会的有钱人,嫁给了他,飞黄腾达了。”她说,“他很平易近人,你的丈夫,我不吝于给你我对他的赞美。我去见他,向他投诉你,他处理得很得体。他还很英俊——这一点让人再满意不过了。但我知道男人那副死德行。他们的本质就像猪一样,像野兽一样。很少有人能像汉斯那样尊重我。他不管我,也从不碰我。”

克斯廷在我对面坐下。

“当然,你还有个孩子。你显然以为你注定要当妈妈的。你在一处好地盘买下了一栋漂亮的房子。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你做了那么多坏事,你不配拥有这些。但我确实为你感到高兴,你应该知道这一点。我还流了一两滴眼泪。”

“你一定很不好受。”我说,“伊莎贝尔找到了我。治疗师那么多,她却独独被引荐给了我。你相信命运吗,克斯廷?因果报应呢?你觉得我们的恶行会受到惩罚吗?最终胜出的会是真相吗?”

克斯廷站起来,擦去餐桌上的灰尘。她端出一盘面包,另一只手还拿着刀。

“那是懦夫的行径,”过了一会儿,她说,“是弱者的借口。譬如你。”

“难道你很强大?你是正义的一方?”

“你永远不会明白的,”克斯廷说,“你不像我,经历过了生活的考验。遇到一点小小的挫折,你就完全崩溃了。”

“我知道伊莎贝尔是我的女儿,”我说,“她是爱丽丝。”

克斯廷看着我:“你不配得到她。你自己亲口说的,你可能不适合做母亲。你是个坏妈妈,你我都知道。你把女儿弄丢了,你让儿子白白被车撞了。你真是个没用的妈妈。维持现状才是最佳解决办法。你不觉得吗?”

“撞我儿子的是你,偷走我女儿的也是你。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这么丧心病狂?”

克斯廷语气轻蔑地说道:“当然是做该做的事的人,掌控一切的人。你难道不觉得我受苦了吗?”她反问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很清楚被众人排挤于正常之外是什么感受吗?你知道心碎是什么感觉,生活毁于一旦又是什么感觉吗?我不这么认为。你为什么要逃跑?为什么你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不用像我一样付出高昂的代价?”克斯廷把滚烫的沸水倒在咖啡粉上。

我把手伸进口袋里,捏了捏石头。现在可以动手了,用石头拍向她的头,把她打晕。

但我在等。我得找出她把爱丽丝藏在哪里。

“她在哪里?”我说。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把手伸进另一个口袋里,摸索着关掉了声音。我在桌下拿出手机,看向屏幕。

亨里克。

克斯廷轻轻地把咖啡壶放在桌子上。她看着我,伸出手来。如果我接了,我就再也见不到爱丽丝了。我把手机递给她。克斯廷握在手里,看着它一直在振动。她打开炉门,将手机扔进火里,又合起门。

“你不会再需要这玩意儿了。”

“我再问你一遍。”我说,“她在哪里?”

克斯廷没有回答。她拿起一盏煤油灯,走进厅里,挥了挥刀,示意我跟她走。我们穿过放着盖了白布的家具的客厅。手机电池在炉子里爆炸了,发出沉闷的爆破声,我吓了一跳。

太阳已经没到了山脚下,天际只剩下几道发光的玫红条纹。我透过长长的窗户,看到了一片美不胜收的海景。

我们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我不知道在门后会看到什么,我很害怕。我的手揉捏着口袋里的石头。克斯廷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它。她打开了门。

有一个角落里堆放着家具。另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个桶和一卷卫生纸,散发出强烈的尿臭味。地上铺着一张床垫和一条脏兮兮的毯子。

她就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来得太晚了吗?

“你做了什么?”我说,“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向前迈了一步,但克斯廷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想要挣脱她的钳制,掏出石头。但她力气惊人,死死地抓着我,像兽爪一样锋利的指甲嵌入我的手臂。她向我举起刀,刀尖离我的脖子只有一英寸。

“她现在属于我了。她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