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猛地推开门,走进房间。我还躺在沙发上。我一定是在这里睡着了,还睡了很久。天又亮了,我想,现在是第二天早晨了。
妈妈问我在做什么。她的声音冰冷而生硬,她的眼神锋利无比。她把窗帘拉上。
我说我想要阳光。
妈妈说我生病了,我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阳光。光对我是有害的,我最好在黑暗中睡觉。
说完,她歪过头微微一笑。现在的她是善良的。我最好喝点鸡汤,她会照顾我的,很快我就会好起来了。但前提是我必须休息,躺在**休息。
我任由她抚摸着我的脸颊。我喝了些汤。这些汤闻起来糟糕,尝起来也糟糕。我不想喝了,但妈妈把剩下的全都灌进我嘴里。她说你不喝,怎么能好起来?
她看起来很高兴。她说等我好点了,我们可以去度假。她把我塞回被窝里。我听到我发出呜咽声,抱怨我胃痛。
妈妈嘘声让我安静下来,抚摸着我的头发,用湿毛巾擦拭我的额头。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像以前一样。她向我保证。
我又犯恶心了。我在不停地冒汗。
架子上放着一个玻璃碗,我现在看它,比以前任何时候看都清楚,比站在它旁边看更清楚。圆形玻璃的每一个变化,每一道光的反射,每一处凹凸不平和微小气泡,都在我眼前无限放大。头顶的吊灯转啊转,倏地撕开一道裂缝,炫目的光倾泻而下。桌上橙色的陶瓷鸟突然飞上半空,兜转盘旋。它转过头,用亡物一般死寂的眼神看着我。天花板像充满弹性的皮肤一样上下起伏,四面的墙壁来回滑动,地板上全是水,一层层波浪在房间里激**。
爸爸告诉我他在花园里,他在等我,问我想不想帮他洗车。
风拂过树林,轻声吟唱。
一片混沌中,有东西悄然浮现。
在我的梦里。在我清醒之前。
是回忆。
门口那个邮箱,我小时候曾以为它是魔法。
没有人有这种像房子一样的邮箱。它外表漆成明黄色,挂着姜饼装饰品,嵌有塔楼和门廊,陶瓷花朵一路攀爬到屋顶。以前我常常站在它面前,盯着它看,假装自己住在里面。在这间房子里,你永远都是开心的。
有一天,我骑自行车不小心撞上了它。我还没有真正学会踩刹车,我骑得太快了,撞到了邮箱上。它掉下来,摔坏了。
我哭了。我身上很疼,膝盖擦伤了。我弄坏了妈妈的东西,我感到很羞愧。
爸爸抱住我说这只是一件小事。他捡起邮箱,答应妈妈,他下班回家后会修好的。爸爸走后,妈妈拽着我的胳膊,让我坐在一张面向墙壁的椅子上。我一直坐在那里,哭着乞求原谅。她在我身后转来转去,尖叫着说我如何伤害到她,我如何一文不值。她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不知感激。我说我不是故意的。她扇了我一个耳光,警告我不要乱动,转身就走了。
我的腿和屁股都快坐僵了,她才回来。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也不知道她去了多久。她拉我起来,说她是我的妈妈。我必须爱她,尊重她。如果我照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尊重就是爱,爱就是尊重,两者是一样的。
她看到我的伤口,大惊小怪起来。她往伤口上洒上药用酒精。伤口像火烧一样疼,我哭得更厉害了。她却温柔地安慰我,让我安静下来,说这是必经的过程。她擦掉我的眼泪,用力抱住我,非常用力,我们为爸爸烤了一个蛋糕。他回家后,发现一切如常,一切都好起来了。
以前我们经常一起在花园里捣鼓花草。妈妈教我什么是种植区和耐寒性。我们的花园整洁又漂亮。帮妈妈干活,看她开心的模样,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有一天,我心血**地想送她一束花,便从花坛里摘下一些郁金香,切掉花朵,留下花秆。从那之后,她再也不允许我帮忙了。
我一受伤或生病,她马上就变成了一位“好妈妈”。给我念书,帮我剪头发,安慰我,给我包扎。但她邪恶的另一面总会时不时地流露出来。说错一个字、给错一个眼神、问错一个问题,都足以唤醒她内心的恶魔。和她在一起,我从未感受过安全感。我学会了时刻保持警惕。想让她心情好,我说话就必须字字斟酌。
我记得我在地下室的楼梯上摔过。又黑又陡峭的地下室楼梯朝我升起,围着我打转,冲撞着我。坚硬的边角敲打着我的头、胳膊和腿。我卧倒在地下室的地板上,抬头一看,门口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轮廓。首先,我并不知道这是谁。于是我问:你是谁?你为什么推我?
天花板上的灯亮了。黑影不见了,站在门口的是妈妈,她一脸震惊。她捂住嘴巴,高声尖叫着冲下楼梯,把我抱进怀里。
她嘴里不断地安慰我,安慰我,安慰我。说我一定是在黑暗中摔倒了。你必须小心点,伊莎贝尔。哦,我的小宝贝,你做了什么?
爸爸知道她是怎么虐待我的吗?我不知道。我觉得他不知道。至少不知道全部真相。也许他并不想看到这些。他厌恶冲突。但当她在他面前失态的时候,他会保护我。所以她会看场合行事。等我们俩独处的时候。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会生气都是我的错,而我不想让爸爸也讨厌我。
现在我明白了,我为什么恨她,为什么想她死。她不知道在我的幻想中已经死了多少次了,我又在她的坟墓上呸了多少口唾沫。但即便在仇恨和愤怒的掩护之下,我还是恐惧。这种恐惧使我逃避回忆。我一直害怕自己的记忆。
妈妈一直都很擅长拨乱反正。情况好转时,一切都雨过天晴。我不想毁了家里温馨的时光。但我仍然会犯错。真希望那些风平浪静的日子是真实存在的。但我看清了她真实的自我。虽然我不愿对自己承认她的疯狂本质,但我心知肚明。她比任何东西都更让我害怕。
她告诉我她爱我,但这是一种完全依附她的标准的苛刻的爱。她想让我也回报同等的爱。但我不知道怎么做。因为对她来说,我的爱怎么都不够。
虽然她也很爱爸爸,但她嫉妒我和爸爸的关系,这我知道。他比我想象中更重要。
自从他死后,她又端起了那副怪异的表情。我以前见过,我了解甚至习惯她这个模样。
但现在更荒诞了。
她脸上永远挂着这种怪异的神气。
我不知道她心里的自己是怎样的,她看着我时会想到什么。
我才意识到,我恐惧的不是自己的记忆,而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