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了敲我房间的门。妈妈起床了,但我还在**。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缕紫色的头发。乔安娜探头进来,做了个鬼脸。这是她昨天给自己做的鬼脸吧,我想。
“贝拉,你妈妈做了早餐。”她说。
“好吧,我就来。”
“我要先讨个早安吻。”乔安娜跳上床,爬到我旁边,抱住我,吻了吻我的脸颊。
“谢谢你。”她说。
“为什么?”我用袖子擦了擦脸颊。
乔安娜笑着说:“伊莎贝尔·卡尔森。”
“怎么了?”
“你知道你有时完全不在状态吗?”
一开始我觉得有点受伤。但她笑容灿烂,并无恶意。
“你说得是。”我也笑着说。妈妈走进来,在床边坐下。她看看乔安娜,又看看我。她一手摸摸乔安娜的脸颊,一手摸摸我的脸颊。
“你们两个傻孩子,”她说,“可爱是可爱,但真是疯啦。”
我知道,她觉得乔安娜会带坏我。她戴鼻环、染紫发、穿紧身衣、和男孩约会、去派对狂欢,在她看来,这些都是坏女孩的标志。但我想到了昨天发生的事。我握住妈妈的手,捏了捏。我们四目相对。
雨过天晴。
这种情况很少发生。坦白说,从来没有。但现在我为妈妈感到骄傲。她总是杞人忧天,疾言厉色,对不同类的人不屑一顾。警察离开后,乔安娜回家了,我以为妈妈会大发雷霆。乔安娜的男朋友阿克塞尔甩了她,她喝得酩酊大醉。她喝了很多子弹酒,还有好几罐啤酒和一瓶葡萄酒,一进门,就吐在了大厅的地毯上。
妈妈什么都看到了。
我很为乔安娜难过,但这种情形也很尴尬。我闭上眼睛,等着妈妈劈头盖脸地把我们训一顿。我很清楚她要说什么。你要是不小心,就会出这种事。男人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和他们周旋,就是这种下场。你以为自己羽翼丰满了,实际上还是乳臭未干,试图脱离父母就是这种后果。
妈妈什么也没说。
哪怕一个字也没有。
相反,她拿来一个桶,帮我抱着还在呕吐的乔安娜,用纸巾擦了擦乔安娜的脸(她非常小心鼻环),低声安慰着她。就像我小的时候伤到自己或生病时那样。
妈妈和我扶着乔安娜进了浴室。她趴在马桶上又吐了,一边吐一边哭。她躺在地板上,不住地抽咽。她哭喊着说没人爱她,她不想再在这个该死的世界上活下去了。这里的每个人都把别人当猪,尤其是那些比猪更坏的男人。
妈妈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不要伤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妈妈让我拿上毛巾和干净的衣服。我去找东西,妈妈就帮乔安娜脱了衣服,扶她进浴缸里,给她洗澡,再帮她擦干身子,穿上运动裤和长袖T恤。我们搀着她的胳膊,把乔安娜送回她的房间。妈妈给她盖好被子,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睡着才离开。我坐在地板上注视着她们。就在那时,我感觉到了。
妈妈坐在床边,神态从容,面容平静,抚摸着乔安娜的头发和脸颊,轻声哼着歌。我从未像此刻一般感受到对妈妈强烈的爱意,我也从来没有如此为她骄傲过。
乔安娜睡着后,我们去厨房喝咖啡。我告诉她,她刚来的时候我很生气,但此刻我半点气也没有了。
“你现在感觉如何?”妈妈问。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我说着,伸手抱住她。妈妈哭了,我想。她几乎从来不哭。此时我感觉到她湿润的双颊。我们拥抱了很久。我请求她原谅我,因为我说话太刻薄了,妈妈说既然我知道错了,那就都没关系了。
她谈到了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做的事情。有些我已经忘了,但有些我记得很清楚。这可能是爸爸去世后我们之间最温馨的时刻。可惜我们没机会经常这样。也许这是我的错,妈妈过得也不容易。
“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回家住几天。”她说,“我不想勉强你,伊莎贝尔。但我很想念你,你知道的。”
我答应我会好好考虑一下,她便不再提起这件事了。我们也没有提到警察的来访。这一刻似乎不适合讨论这个话题,这件事可以以后再谈。但妈妈说她准备好和我互诉衷肠了。
“我知道我对你很严厉,”她说,“但我会试着改变的。”
我对她很不公平。她根本不像我认为的那么苛刻。也许我们的关系会就此升温?我觉得会的。我希望我们的关系能好转。妈妈也希望如此。
“来吧,姑娘们,”妈妈喊道,“早餐准备好了。”
她走回厨房,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
“你妈妈真好,”乔安娜感叹道,“换作我妈妈,我早就遭殃了。她会狠狠地骂我一顿。我得自己收拾好自己,没人会像你妈妈那样照顾我。”
“妈妈会的,”我笑道,“她喜欢照顾人。”
“也许这就是她在疗养院工作的原因?”
“我想是的。”
乔安娜想吻我一下,但我把她推开了。
“你有口臭。”
我掀开毯子爬下床。
“你闻起来有屁味。”乔安娜大笑着拍了拍我的屁股。
我们走进厨房,在餐桌旁坐下。妈妈为我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早餐。我和她喝咖啡,乔安娜喝绿茶。还有果汁、牛奶,酸乳酪、新鲜出炉的面包卷,和她带来的奶酪、肉、抹酱。
“开动吧。”妈妈说着坐下。
早餐后,乔安娜想抽根烟。妈妈收拾桌子、洗碗,我们就到阳台上去。
“你要不要在妈妈面前抽支雪茄?”乔安娜拿我开涮。
“你知道我讨厌抽烟。烟味很恶心。”
“我觉得很酷。”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开始抽了。”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抽烟,会让我感觉好一点。”
乔安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把烟吐到我脸上。她瞥了一眼在厨房里忙碌的妈妈。
“你还没有摆脱处女之身吗?我听说弗雷德昨天来了。”
我伸手扇开烟雾。
“你怎么知道他来了?”我问。
“那你是处女吗?”
“噢,乔安娜,你真烦人。不是,弗雷德里克,他是在这儿没错。”
“你妈妈觉得你带了男人回来。我知道肯定是弗雷德。冷静点,我什么也没说。但我没说,不是因为我觉得你妈妈接受不了,而是她人比你说的好多了。”
“是的,”我说,“我想是的。”
“那你?”
“什么?”
“没什么。”乔安娜敛了敛身上的夹克。她眯起双眼看着我,嘴边叼着香烟。她看起来很酷,我永远都做不到像她这样。“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你懂的。”
“什么秘密?”我迷惑道。我仍然不明白乔安娜在说什么。她冲天空缓缓吐出一团青蓝的烟雾,低头看向我穿的运动裤。
“你的贞操?”
我还是无法像乔安娜一样淡定自如地讨论这些事情。大多数情况下,我都是扮演倾听者的角色,听着她对形形色色的在一起过的男孩和男人们评头论足。但我想起了昨天的情形。弗雷德里克和我匆忙地穿上衣服,他将我推到电梯的墙上,我一路和他热吻。我真的很想和乔安娜说说。他嘀咕着说他一来到,就应该和我亲热,那样时间就充足了。我们咯咯地笑着,又恋恋不舍地吻住对方。他走之前摸了摸我的头发和脸颊,让我记得给他打电话。他走后,我花了一点时间整理自己的衣服,理顺头发,才出去见妈妈。一想到和他的缠绵,我心里就热乎乎的。
我从窗户往里看。妈妈正忙着分类放在水池上方架子上的盘子。她似乎知道我在看她,转过头来。她看起来很高兴。我向她挥挥手,她也冲我挥挥手。
我转向乔安娜,挨着她,低声说:“我们就差一点。他真是太棒了。但后来妈妈来了。”
“他大吗?”
“什么?”
“告诉我,我想知道。”
“你什么意思?大?你是说……”
乔安娜点点头。我不明白她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我突然有种让她闭嘴的冲动。但旋即我们四目相对,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外面很冷,我们在阳台上待了一会儿。乔安娜谈到了阿克塞尔,同时我想到了斯特拉,还有妈妈对她的评价。
还有来了这里的警察。
他们询问了我的心理医生的情况,我告诉他们,我觉得我在公寓外面和瑞典皇家理工学院附近看到过她。但我并不害怕她,一点也不。
不过,我担心这太过分了。妈妈夸大了她的忧虑。她还和那两个男女警察交谈,虽然她没有说假话,但评价都不太好。斯特拉肯定会因此遭殃的。我想我说的话可能也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我问警察为什么要询问我们,我没有报警,他们为什么来这里,又打算做什么。他们没有回答,只说“谢谢,再见,我们会调查的,不必担心”。但他们已经让我很担心了。如果她再联系我,我应该立刻告诉他们。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逢周三我都要去见她。但我觉得当时并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
妈妈跟着警察走了出去,在大厅里继续聊着。我听不见他们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知道。
我试着把这些零散的碎片拼凑起来,但它们并不相嵌。这里面有些事情困扰着我、迷惑着我。我不愿意想这些事情,至少不是现在。我做不到,再等等吧。
乔安娜把雪茄蒂塞入花盆里,我们进屋。令我惊讶的是,妈妈问我和乔安娜想不想玩拼字游戏(Scrabble)。乔安娜说想,然后用力地抱了抱妈妈。
我的手机叮的一声响了。我拿起手机看了一下,弗雷德里克发来一条信息:
一切都还好吗?你能马上过来吗?想你!/亲亲抱抱
我走进浴室回信息:
一切都好,只是很忙。我也想你!我爱你。今晚给你打电话。/亲亲抱抱
他马上回复了。
我也爱你。来我这儿!
等妈妈一回家,我就直接坐地铁去他家,把所有关于孩子去世和警察审问的烦心事都抛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