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错误的,我的行为很恶劣。我沿着瑞典皇家理工学院图书馆入口外的窗户走着,想要探视里面。但暴雨如注,我什么都没看到。
我很高兴没人看见我,没人知道我在做什么。这就是跟踪别人的快感吗?我猜是的。羞耻感慢慢地啮噬着我的胃。我收敛了这种羞耻感,却无法约束自己。我越过底线,才迈了一小步,却发现要停下来就更难了。
来这里真是太疯狂、太荒谬了。这里有多少学生?数以千计。尽管伊莎贝尔告诉我,她经常待在图书馆附近的咖啡馆里,但她也有可能不在那里。她可能在校园里的任何地方,而这里和老城区一样大。她可能在家,也可能出城了。
但找到她的概率并不大,这也就显得没那么疯狂了。我根本不应该来这里。我不应该在团体治疗外的时间联系她。这么多年,作为一名心理治疗师,我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如果遇到她,我该怎么说?我怎么解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甚至心生庆幸她没看见我鬼鬼祟祟地四处溜达。
公共汽车终于来了,我飞快地上车,找了个后面的位置坐下。车朝弗瑞德汉姆广场驶去。我把头靠在凉爽的窗户上,闭上眼睛,想着我这个冲动的决定,想着伊莎贝尔。
想着爱丽丝。
我收到她取消约会的信息,既失望又烦躁,这样我要怎么才能找出答案?我等不及了。
公共汽车在弗瑞德汉姆广场停了下来。我快步下车,撑起伞。我的午餐时间快结束了,但我开车反而没那么快。
虽然不是很饿,但我应该吃点东西。我还有时间去咖啡馆凑合凑合,权当换个口味。
寒风呼啸,我低头看着人行道,弓身走着。忽然,我察觉到有人走近。我没有抬头,走向右侧。但有人用力地拍了我一下。我的呵斥正要脱口而出,却恍然发觉,眼前这个人如此眼熟。
“斯特拉,”她说,“是我,伊娃。不久前我们在公园里见过。”
“哦,又见面了。”我掩饰恼怒,说道。
“天气真糟糕,对吧?”伊娃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屋檐下,“你的伞多漂亮啊。”
“谢谢,我喜欢这把伞,让我在人群中很显眼。”我把伞甩干净,折叠起来。我朝药店旁边的“乔治咖啡馆”点头示意。
“我正要进去。你想和我一起吗?”
伊娃说“好”,跟我走了进去。我们买了咖啡和丹麦糕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我们从天气聊起,我问她是不是住在附近。她说她要去拜访一些熟人,只在城里短时间逗留。
“我要为上次的失礼道个歉,”我说,“我可能看起来不太理智。”我尴尬地笑着。
伊娃握住我的手。
“生活不容易啊,”她的语气真诚而富有同情心,“你的女儿发生了什么,嗯,我简直无法想象。我甚至不明白你是怎么生活下去的。你还有孩子吗?”
“几年后我和现在的丈夫生了个儿子。”
“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你有另一个可以关爱照顾的孩子。”
“是的。但我从未忘记过我的女儿,从未停止过胡思乱想。我一直以为我会有一个大家庭。但现实却不如人愿。”
我不知道是什么驱使我和她倾诉。我顺从于我的内心。曾经我一想起爱丽丝,就喜形于色,如今已能装得云淡风轻了。
“是什么阻止了你?”伊娃啜饮了一口咖啡,问道。我品尝着拿铁,沉思着。
“再次怀孕的时候,我很高兴,”我解释道,“但也很害怕。如果我得了产后抑郁症怎么办?如果我经营不了新生活怎么办?如果我真的不适合做母亲呢?我可能是个糟糕的母亲?”
验孕棒显示出一个加号的那年,我快26岁了,而亨里克已经29岁了。我,或者说我们,一直很随意。我又变得不负责任起来,有一段时间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后来我才意识到这是一份天赐之礼。米洛是我们渴望已久的孩子。
“胡思乱想是正常的。”伊娃说。
“也许吧,”我说,“你可能是对的。”
“后来如何?”
“他是上天赐予我的瑰宝,”我叹道,“他是我的一切。我爱他。做他的妈妈真是太幸福了。但我保护过度了。我总是忧心忡忡。”
“为什么会这样?”
“女儿失踪了,是我的错。”我平静地说。除了伊娃,我不想别人听见我说话,“我太大意了,我让她单独待了几分钟。我发誓,我绝不会在米洛身上犯同样的错误,无论是在操场上,还是在商店里,我都从不让他离开我的视线。他很少自己去什么地方。当然了,他认为我是个大累赘。”
伊娃笑了:“我女儿也是。随着孩子的成长,所有的母亲都会经历这些。”
“我们谈过要多生几个孩子,”我说,“但后来,我终于发现我不敢。”
我坐着沉默了一会儿。“我最大的担忧就是怕米洛发生什么事。”
“这一点也不奇怪,”伊娃说,“但是你女儿呢?你之前说,你认为你找到她了?太不可思议了。”
“我知道我找到女儿了。我知道那是她。这次我不会再让她走掉。”我看着伊娃的眼睛,“我不会再让她消失。”
大声说出心声带给我一种解脱感。
我觉得伊娃能理解,眼前这个两面之缘的陌生人却提供了我现在需要的心理慰藉。对别人大吐苦水,却不会收到质疑的眼神,真是让我快慰得如释重负。我不必每一个字都要权衡一番。没有人告诉我我不再是自己了,也没有人怀疑我在编故事。终于有人相信我了。
她眼睛里似乎还含着泪水:“我很同情你,斯特拉。真的。你多不容易啊。但你现在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她,但我都说了出来,“我一直在跟踪她。我必须知道她在做什么,看看她的生活是怎样的。我知道这是错的,我感到很羞愧。但无所谓了,反正大家都觉得我疯了。”
伊娃安慰道:“我知道你在经历着什么。我也失去过一个孩子。她很久以前就去世了。没有人忍受得了这种痛苦。所以我理解你。永远不要放弃。”她看了看时钟,站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听见了吗?”她重复道,“不要放弃。”
我目送她离开咖啡馆。伊娃失去了孩子,她知道那是什么感受。她理解我,不批判我,也不认为我疯了。
我才发现我们什么都没吃,丹麦糕点还静静地躺在盘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