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拉(1 / 1)

米洛和佩尼拉的儿子汉普斯坐在车后座上,两人的头靠在一起,盯着他们的手机。

“你们知道你们一出生就认识了吗?”我看到他们在后视镜里互相看了一眼,“你们俩真可爱。”

“妈妈!”米洛大喊道。

汉普斯哈哈大笑。“你和我妈妈一样搞笑。”他说。

“尴尬,怎么会呢?”我说着,把车停在康拉德斯伯格大厅(Konradsbergs Hall)外面。康拉德斯伯格大厅就在达根斯尼赫特塔(Dagens Nyheter Tower)对面。“我让佩尼拉拎着你的包,米洛。”

“谢谢,妈妈。”

我说再见时,他们已经踏出车门了。米洛一边悠闲地走着,一边举手回应。这又一次让我感慨他和亨里克有多么相似。又高又瘦,有着同样的少年魅力。

我目送他们拿着健身包和篮球走了。他们穿过玻璃门时,我启动了汽车,往佩尼拉在国王岛海岸附近的公寓开去。

我和佩尼拉在同一个街区长大,从一年级到九年级都在同一所学校上学。她像个姐姐一样,我和她比和海伦娜更亲密。米洛出生那一年,汉普斯也来到了这个世界,男孩们除了约出来打篮球,也经常一起出去玩儿。

她是我生了爱丽丝后,还留在我身边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其他朋友已经不见踪影了。他们上了高中,交了其他朋友,过着他们的精彩生活。爱丽丝消失后,佩尼拉是我唯一保持联系的人。或者更确切地说,她是唯一与我保持联系的人。

没人知道这件事对我打击有多大。妈妈不知道,海伦娜绝对不知道,只有佩尼拉知道。

我疯了。我用尽一切方法来压抑内疚,忘却悲伤。我只身遁入**、喝酒、吸毒的迷雾中。我停不下来。表面看,我似乎在重温我错失的少年时代,但实际上,我正慢慢地走向彻底的精神崩溃。

我想和佩尼拉共度一个夜晚,和她说说话,告诉她发生的一切。我在伊格尔达姆斯街道(Igeldammsgatam)找到一个停车位,朝她居住的国王岛海岸走去。

“你要喝酒吗,还是开车?”我坐在沙发上,佩尼拉问道。

“开了它。我明天去提车。”我说道,“我很高兴米洛可以留下来。”

“我们会玩得很开心。”

我透过大窗户凝视着运河和卡尔伯格宫(Karlberg Palace)。佩尼拉播放音乐,给我倒了杯酒。

我翻阅着咖啡桌上的杂志。“健康与健身,iForm,状态极佳,健身杂志,”我大声地读出来,“你对新爱好还挺上心。”

“别取笑我,”佩尼拉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说道,“这不是业余爱好,这是一种生活方式。”

“这种生活方式包括星期四晚上喝酒吗?“

“我觉得生活需要平衡。”佩尼拉举杯祝酒,“健身什么时候都不晚,斯特拉。你身材苗条,但也可以锻炼一下。年过40——请查看Instagram上的标签。”

“我没有Instagram。”我说。

“你真是只史前恐龙,”她调侃道,“如果你还不开始运动,皮肤会越来越松弛,满脸皱纹。找个时间跟我去健身房,把你身体里的垃圾都排出来——那感觉真是舒服极了。”

“我也运动,我有时打网球。”

她嗤笑一声:“我可以给你推荐一群肌肉结实的私人教练,健身的时候还可以眉目传情。这在网球场上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

我扑哧笑了。佩尼拉没有变,我很高兴来到这里。

“我们很久没这样聊过天了。”我说着,盘起腿来。

“在工作日喝个烂醉?”

“你想吗?”

“我都可以。”佩尼拉一边说,一边递给我一盘奶酪和饼干。

“这个周末我去见妈妈了。”

“怎么样?”

“挺好的。”

我拿起一块饼干尝尝。佩尼拉的手机发出哔哔声,她拿起手机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我鼓起勇气问:“你现在还和玛利亚联系吗?”

“玛利亚·桑德克维斯特?”

“丹尼尔呢?你有他的消息吗?”

我尽量装作不经意地问起他。

“最近这几年没怎么联系了。我们加了Facebook上的好友。玛利亚住在阿维德绍尔,丹尼尔住在他兄弟家。”她睨了我一眼,“干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耸了耸肩:“我看到了一个长得很像玛利亚的人。”

佩尼拉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她低头看着手机,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我最近一直在想爱丽丝。”我说。

佩尼拉皱起眉头,终于抬起头来:“这才是你问的真正原因。你为什么一直在想她?”

“为什么?”我说,“这算什么问题?”

“对不起,斯特拉,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爬到沙发上,挨着我,伸出一只胳膊搂住我。

“今天看到米洛和汉普斯在一起玩的样子,我就想起了她。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会是什么样子呢?”

“别想这些了,亲爱的。沉浸在过去并不能让她复活呀。”

“如果她还活着呢?”

佩尼拉抓住我的手,凝视着我的眼睛:“你不能怀有这样的侥幸心理。你还记得上次你有多难过吗?放手吧,斯特拉。你有亨里克和米洛。爱丽丝已经死了。”

“你怎么知道她一定死了?如果我说她还活着,那怎么办——”

“斯特拉,别再说了。我都参加她的葬礼了。”佩尼拉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她的手机又响了,她不得不看向手机:“也许是压力太大?最近工作很累,是吗?”

我想起了死亡威胁信。一个穿雨衣的男人站在街上,透过窗户盯着我。我想和她谈谈,但佩尼拉没有在听我说话。

“好吧,我们别聊这个了。”我抓起酒杯说。

“你和亨里克还好吗?”

“谈不上好。”

“你们两个需要共度一个甜蜜的周末,”佩尼拉眨眨眼睛说,“把米洛送过来,你们一起出去玩吧。”

这样的谈话没有意义。我以为我能和她倾诉,以为她能理解。

“你一直在和谁聊天?”我点头示意手机。

佩尼拉笑了:“我的私人教练。我很高兴你见到他之后对他那么友善。”

话题就这么轻易地转变了。很明显,我们今晚剩下的时间都要用来吹牛了。我突然后悔来了这里。

“是的,他很好,”我说,“亨里克喜欢他。”

“真的吗?”佩尼拉似乎松了一口气,“汉普斯也喜欢他。我知道他有点年轻,但他很体贴,很有趣。我觉得他是个特别的人。”

佩尼拉开始大谈特谈她的私人教练。塞巴斯蒂安人特别优秀,比她约会过的任何人都成熟,既迷人专一,又体贴善良。他的**功夫还很好,相貌英俊,体形健壮,非常性感,她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感受过这种感觉。

我让她一个人喋喋不休,我喝我的酒。我觉得很痛苦。

我试着和妈妈交流,和佩尼拉交流,但这两个人都不理解我。她们都认为我应该忘记过去,专注未来。

我想起了丹尼尔。我想念他,甚至渴望他。我想见他,听听他会怎么说。但我不确定他会听我倾诉。在那件事之后,一切都很难说了。

我要走的时候,佩尼拉抱了我很久,说如果我想找个人倾诉,尽管来找她,希望我们很快能再见面。我没有告诉她我今晚来就是想要倾诉,她已经完全陷入她的新恋情中了。

她想叫辆出租车,但我解释说我想步行去地铁,呼吸点新鲜空气。我们又拥抱了一下,我才离开。

外面很冷,我走在伊格尔达姆斯街道上,把外套裹得紧紧的。差不多9点半了,街上空无一人,弗莱明街道上的行人也不多。我不是很害怕,但还是加快了步伐,早知道就不喝葡萄酒,就可以开车了。

我在圣埃里克斯街道右转,下楼梯进地铁站。我拿出地铁卡,穿过旋转栅门,走向自动扶梯。空****的大厅里不断回响着脚步声。又有人跟踪我了吗,还是我的想象?在我从佩尼拉家出来的路上,我就感觉有点奇怪。好像有人在监视我、跟踪我。

我走得更快了。

窗外的那个男人站在雨中盯着我。当时他那皱巴巴的雨衣就近在眼前,低低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脸。

我停下来,转过身,没有人。自动扶梯太慢了,我盯着阶梯小跑下去。下到地面时,我又停下来环顾四周,再向前走去。突然,我撞到一个人,那个人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我尖叫一声,迅速后退了一步。

“小心点,女士。”原来是一个结实的矮个子保安。他对我友好地笑了笑。

“对不起,”我说,“没看见你。”

他祝我有个愉快的夜晚,然后上了自动扶梯。

在乘坐地铁的过程中,我一直都绷着一根弦。在阿尔维克,公共汽车很久才来一班。我想还是叫辆出租车吧,或者打电话叫亨里克来接我,但这种举动很傻,我不想屈服于恐惧。最后,公共汽车来了,我上了车。

我在车站下车时,天已经黑了。街灯坏了,我开始跑起来。我看向身后,一个人也没有。我沿着车道跑到家门口,喘着粗气,颤抖着,在钱包里摸索出钥匙,试了好几次才把钥匙插进锁孔。我打开门,听到身后传来某种声音,立刻转过身来。一阵大风把树枝吹进了门口。树枝掉了下来,横在门柱之间。我猛地推开门,旋身闪进屋里。关门,反锁。

屋里很黑,亨里克还没回家。我给他发了条短信,问他还要工作多久,却没有收到回复。我想和他谈谈爱丽丝,想和他谈谈那个穿雨衣的男人。

我滑坐到大厅的地板上。我的心怦怦直跳,血液飞速循环,呼吸困难,视野缩小到一个模糊的光圈。

我侧卧下来,曲起双腿。双臂抱膝。

吸气,呼气。

焦虑症的症状已经消退了。

我从地板上爬起来,走进客厅,拉开窗帘,到米洛的房间去找出一根高尔夫球杆。我打开电视,随意地观看着一些滑稽的情景喜剧,调高音量。我躺在沙发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抓着高尔夫球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