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花了半小时,才收拾好了疗养院储藏室的架子。这里乱七八糟的,让我很抓狂。如果每个人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保持疗养院的干净整洁,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但我喜欢做常规工作,我一直觉得它们很重要。每天去上班,完成同样的任务,让我感觉很平静。它赋予了我一种使命感。
安娜·莉娜把头探进储藏室:“克斯廷,你有时间吗?”
“等我清理完就有时间了。”我冷冷地答道。
她现在想要干什么?我看了看时间,发现她今天早到了40分钟。她不管有没有人注意,经常来得很早。高效、负责的安娜·莉娜。她才35岁,但她认为她比我们都要能干。不过,我从没见过她打扫储藏室。她永远不会打扫的。她职位不低,不会为这些琐事烦心。
我把架子上的清洁喷雾剂排成整齐的一行。我不着急。我把储藏室锁上,悠闲地穿过走廊。我不想搞得匆匆忙忙的。
“你需要我帮什么忙?”一进她的办公室我就问道。
“坐吧。”安娜·莉娜朝桌子对面的椅子扬了扬手。她完成了手头的工作,转向我,“我听说你最近状况不太好。”
“谁说的?我觉得一切都很顺利。”
“谁说的并不重要。”锐利的眼神,苦恼的微笑,“我听说你对房客们很不耐烦,很苛刻。”
“你要谈的是我的事?我惹麻烦了?”安娜·莉娜不愿直视我的眼睛,她摆弄着一些文件。
“我很抱歉,”我追问道,“敢问这个人声称看到了什么?”
“好吧,她没说什么具体的事,但是——”
“那就很难说了,”我打断她,“对吗?如果她没有亲眼看到我做错什么的话。”
“好吧,她有这种感觉,葛丽塔也抱怨过。”
“葛丽塔?”我一声冷笑,借此来表达我对她的看法,“她有什么不抱怨的?在那个女人眼里,所有人都有错。她不知满足是何物。如果你四处探访一下,就什么都知道了。”
安娜·莉娜叹了口气,好像我说了一句非常愚蠢的话。
工作上的互相猜忌让我疲惫不堪,尤其是这种明枪暗箭。其他人勾结起来排挤我,投诉我换班、工作时长不够、迟到早退。她们捏造事实,弄得我很不好过,却没有任何原因。
我知道,在员工中,我并不是最善交际、最能聊天的人,这就是原因。但我在这里工作的时间比她们任何人都长,我和里特娃16年前就入职了。没有我,她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像安娜·莉娜这样厉害的新人干不了多久。要应付这项工作,光凭一腔当老板的欲望远远不够,那是纸上谈兵。理论是一回事,实践又是另一回事。有些人完全脱离了现实,后果如何,一目了然。
“好吧,我只是想和你确认一下。”安娜·莉娜端出一副傲慢的神情。
“我的工作方式没什么问题。”
“拜托你,克斯廷,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防备?我们需要谈谈。有人投诉你了。我再说一遍。我知道你最近情况很困难,因为你丈夫的事之类的。但我们不能让它影响你的工作。”
她不明白,她什么都不懂。她简直狗屁不通。
我一言不发,站起来,离开了房间。安娜·莉娜跟着我走进走廊,在后面喊我,我装作没听见。
说我喜欢这里会有点夸张。总有人会提出一些愚蠢的意见,对常规工作和任务完成的方式指手画脚。简单的事情最终变得复杂起来,工作量还会翻倍。
不知怎的,我总是受到不公平的待遇。那些年轻人还是按小时计薪酬,职业道德难道不是基本要求吗?她们对老人不理不睬,只完成非做不可的事情;她们总是制造麻烦,频繁换班,在周五晚上或周一早上上班前的最后一秒钟请病假。只要有空,我就帮忙,替她们代班。但最终我才是那个吃亏的人,这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世界。
再找一份工作听起来很诱人,但我很快就50岁了。我太老了,人才市场已经对我打烊了。无论我的同事有多难相处,或管理层有多无能,我都会坚持在哈尔索疗养院工作。
我走进了员工休息室。
“我终于可以回家了。”里特娃说话夹杂着浓重的芬兰—瑞典口音。
“是的,”我答道,“终于。”
“我和老伴要去宜家。你去过那里吗?”
“不,家里的家具够多了,我不需要新的。”
“我老伴很高兴宜家在博尔温格开了一家分店,”里特娃笑着说道,“他不用开车去耶夫勒买家具了。”
“你们好呀!”塞西莉亚说,大步跑进了厨房。
我转身离开了,我受不了她。
她多大了?23岁?24岁?
一个自以为聪明绝顶的小护士,我很高兴不用每天和她一起工作。她喜欢指点你如何改进各种工作。还有什么比目空一切的小屁孩更烦人的?才刚找到第一份真正的工作,就端着这种趾高气扬的态度。
站在她身后的是海蒂,一个40岁左右的伊朗女人。她很少说话,但她和蔼可亲,谦虚礼让。不像这里的某些人那样急于求成,自命不凡。
“你喝咖啡吗,克斯廷?”里特娃递给我一个杯子。我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放了三块方糖进去。我今天值得喝上一杯。
里特娃给海蒂也倒了一杯,海蒂接过去,感激地笑了。
“我不喝,谢谢你。”塞西莉亚说,但没有人问她喝不喝。“我不明白你们怎么每天都喝这么多咖啡。”她大惊小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花草茶,“你的工作真是糟糕透了。你怎么能一年年地忍受下去?”
“那你很幸运,不用做这份工作。”里特娃说完,坐到我旁边。
“你一直在做护工,对吗,克斯廷?”
“差不多,”我答道,“确实是累得很。”
“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塞西莉亚说着,把脚搭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而时间太少。”
“你悠着点来。”海蒂劝道。我鼓励性地冲她笑了笑,她的瑞典语说得越来越好了。想象一下,如果每个人都雄心勃勃,急功近利……
“必须有人来做这项工作。”里特娃皱着眉头说。她很粗暴,不会讨好任何人。她做完了该做的就会回家,从不多嘴,就像我一样。
“伊莎贝尔怎么样了?她还喜欢斯德哥尔摩吗?”里特娃问。
“好像是的。”我不想告诉她我有多担心我的女儿。几分钟后,我会向夜班工作人员报到,然后换衣服回那个寂静的家。不过,我还是说出了心声,“但如果她肯搬回来,就再好不过了。”
“为什么?”里特娃问,“对谁来说再好不过?”
她问得大胆直率,我不由得愣住了。但我知道里特娃的性格就是这样,于是我忍住恼意。
“我想,这对她来说最好了。汉斯去世后,她一直很伤心。她开始接受心理治疗了。”
塞西莉亚说:“你说得这听起来像是件坏事。”
“我可没说是坏事。”
“如果她心情低落,有人跟她说话对她来说有好处吗?”
“可能有,”我回答,“但她大可以和我倾诉。我不太赞同她和陌生人分享私事。”
我的勺子在咖啡杯里搅拌得哐当作响。她们都盯着我,我的脸不由得发热,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我了解我的女儿,”我继续说道,“她现在很脆弱。”
“你不用担心,”里特娃说,“伊莎贝尔是个懂事的好女孩。”
“我认为有时候和局外人交谈是很有用的。”塞西莉亚说,“每个人都应该偶尔去接受治疗,我很肯定这一点。”
你当然这么认为。我想你都默认这是对的了吧?你只有我的一半岁数大,你当然最了解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想我的女儿,我有多担心她。
“我当然支持她,”过了一会儿,我说道,“如果这是她想要的,我会尽我所能帮助她。”
我被抛弃了。她们对此了解多少?她们晚上躺在**,会担心自己的骨肉吗?她们知道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变成陌生人的感受吗?伊莎贝尔每天都和我渐行渐远。她们不明白,她们无法想象这是什么感觉,甚至解释也是毫无意义的。我喝完剩下的咖啡,去下一班报到。
我的旧尼桑一打火就着了,谢天谢地。开出停车场之前,我用袖子把车窗上的雾擦干净了。我在赫姆街道(Hemgatan)行驶,再转入法伦维根(Faluv gen)。一个司机在我身后猛按喇叭,闪烁着前灯。一个年轻人从我身边走过,向我竖起了中指。对了,对了,我刚才应该停在十字路口,开过头了。各种想法和猜测在我脑海里盘旋着,我的状态很不好。
我转入车道,坐在车里思考着。下班是很舒服,但我不想体验家里那种空虚。要是伊莎贝尔搬回家就好了。那我们就能彼此做伴,像以前一样。
令我吃惊的是,她昨天打电话给我了,和我聊了一下她的心理治疗。到昨天为止,那还是个触碰不得的禁忌话题。她拒绝得很粗鲁,不愿意告诉我任何细节,说那不关我的事。现在她却兴奋极了。她说从中学到了很多很多。但我问她,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她说,小组里所有的人都支持她,你能相信吗,妈妈?
不,我不信。我一点都不懂。
在我看来,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本来就该如此。伊莎贝尔应该和我倾诉,而不是和团体治疗里的陌生人说三道四。谁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有什么样的偏见,会给出什么样的建议?我想让我们两个人把话说清楚,找个机会好好谈谈。但我得让她先接受这个,我会等着看。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我的钱包放在后座,我必须扭转身体才够得着。我的肢体太僵硬了。走回家的路上,我时不时停下来舒展筋骨。但我忘记取信了,于是我又转身去取。
我们刚搬过来时,我就在拍卖会上买了门旁边的这个邮箱。它看起来就像一座涂了黄油漆的微型房子,挂了姜饼装饰品,围着一道栅栏,还有一些微小精致的细节。我就想要它。
后来伊莎贝尔骑车撞到邮箱上面,把邮箱弄倒了,小栅栏也摔烂了。那时候她是七岁左右吧?这让我很难过,也有点生气,伊莎贝尔也很难过。汉斯尽他所能把邮箱修好,又把它立了起来。即使邮箱现在不如以前好看了,但还是好好地站在门口。
我寓教于情,告诉伊莎贝尔,我确实感到很难过、很失望,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以后还是朋友。我把她脱皮的膝盖包扎好,告诉她生活还得继续,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相亲相爱。
隔壁房子的前门开了。古妮拉走出来,站在阶梯平台上。虽然她是出于好意,但我实在不想听她那些胡言乱语。于是我走上这条小路,目视前方,并没有看她。她喊我的名字,但我没理会。我摸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屋里,关上门,反锁好。转身我便滑坐到大厅的地板上。
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我心跳加速,头晕乎乎的。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定是压力太大了。满腔失望、担忧和焦虑,还有汉斯去世带来的悲痛。
我为他难过。我确实很伤心,但又不禁松了一口气。我闻到自由的气息。你怎么可以有这种感觉?
生活很奇怪。你能掌控它吗?
我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给伊莎贝尔打电话。
她也想我,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