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悔向伊莎贝尔·卡尔森推荐了团体治疗。鉴于她在报告中写的社交困难,团体治疗似乎是适合她的。但那是在我知道她是谁之前。
今天其他人说过话了,伊莎贝尔没有。到目前为止,她什么也没说。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我得让她开口。
我必须找出她来这里的原因。
我加入讨论:伊莎贝尔,这一周你过得怎么样?
伊莎贝尔:挺好。一个新的团队项目开始了,我喜欢我的组员。这种感觉很不错,我还去献血了。
她又笑了,她左脸颊上的酒窝出现了。
伊莎贝尔:昨天是我第一次献血。我有点害怕。像我妈妈,她对献血避如蛇蝎。但昨天比我想象中的要顺利。
她沉默了一会儿。她口中的“妈妈”是谁?
伊莎贝尔:还有,她想让我这个周末回家,但我真的不想回去。
马格纳斯:为什么?
伊莎贝尔:我们关系不太好。就是她告诉我,汉斯不是我的亲生爸爸。
阿维德:这是怎么回事?
伊莎贝尔:当时我哭了。我告诉妈妈我想他。我说,大家都口口声声地说一切会好起来的,但我不觉得。我说我永远都会耿耿于怀。她接受不了我这种态度。她生气了,说她还在我身边,我应该心怀感激才对。
她深呼吸了一口,看了看大家。她说的是真的吗?
伊莎贝尔:爸爸和我很亲密。我知道,她希望我也能和她那么亲近,那么轻松自在。但事与愿违。
她声音颤抖着,她快要哭了。她说的是真的。没有真情实感,谁能表现得那么令人信服?这意味着什么?我错了吗?一切都是我想象出来的吗?这不是爱丽丝,只是伊莎贝尔吗?
伊莎贝尔:她说,反正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克莱拉:这么说太糟糕了。可怕。
皮埃尔:太刻薄了。
阿维德:好恶心。你觉得怎么样?
伊莎贝尔:我不知道。她也很伤心,我不想对她使脸色。对她来说,日子也很艰难。她过得并不轻松,她尽心尽力去做一个好母亲。
伊莎贝尔来到这里,真的是巧合吗?想象一下,她会不会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可能那么简单。她一定在隐瞒什么。但是,是什么呢?
克莱拉:她肯定也很伤心,但那样说还是不对的。
阿维德:那样直白还是不太好。你不会如此冷酷无情地告诉别人这么一个残忍的事实。
伊莎贝尔:如果说我是妈妈收养的孩子,那就合理了。
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场的几个人盯着我,互相交换着眼神。我不在乎,我必须知道。
我:她叫什么名字,你妈妈?
伊莎贝尔:克斯廷。
我:你和克斯廷关系好吗?
伊莎贝尔:怎样才称得上是关系好?我该怎么定义关系好?我和爸爸无所不谈。但我和妈妈,我们可能来自不同的世界。
阿维德:天下有哪个妈妈不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大家爆发出大笑,我也挤出一个微笑。
阿维德:我妈妈坚持每天早上都来看我,我从来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克莱拉:你必须画出一条界线。
聊天慢慢地换了一个话题,大家继续讨论各自的生活。我更想听关于伊莎贝尔的事,但一打断谈话,肯定会引起大家的怀疑。我想让伊莎贝尔多谈谈克斯廷,她口中称呼为“妈妈”的那个女人。
如果说我是妈妈收养的孩子,那就合理了。
这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克斯廷不是她的亲生妈妈吗?她想让我知道她知道这个事实吗?这个克斯廷是谁?她都了解些什么?
我根本集中不了精神。我不知道大家都在说什么,我脑子里乱哄哄的。
爱丽丝,她失踪后发生的事情,还有事后的余波。
12年前,我的生活分崩离析之际,到底发生了什么?
重返斯特兰德庄园。
莉娜·尼米的举报。
针对我的死亡威胁信。
谁会把这样的东西放在别人的邮箱里?
这是一个警告吗?
一个威胁?
亨里克很不安,主要是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报警。不幸的是,心理治疗师受到威胁并不罕见。但这是我第一次收到恐吓信。不管幕后黑手是谁,他一直都在暗中观察我们。他亲手把恐吓信放进我们的邮箱里。但是有人想攻击我的想法似乎不太实际。我没有和谁结下那么深重的仇怨,据我所知。
警察能做什么?这封信是手写的,没有署名,也没有回信地址。
亨里克认为这是莉娜或她的父母干的,我当心理医生那么多年以来,她是唯一一个公开表示敌对的病人。
也许他是对的。可能是莉娜的父母其中一个人或两个人一起写了这封信,也有可能是莉娜本人。或者完全与他们无关,是我的另一个病人干的,也许就坐在这个小组里。
可能是伊莎贝尔·卡尔森。
我意识到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太久了,因此我在椅子上直起腰来。
皮埃尔正在谈论社交媒体。他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会花时间在Facebook或Instagram上——48个赞,人生就有意义了?虚幻世界中的一张精修照片有什么好看的?他双手手指做出引号手势,问伊莎贝尔有没有发过一张上面写着“您永存我心”的“父亲”的照片。人们总是做类似的傻事,在网上发“我每天都在想你”。比如,你妈妈或你的猫已经死了17年了。那你就是胡说八道,说不定你早就忘记了。他说,整整17年过去了,你不可能每天都想着一个人、思念着一个人。是,你很伤心,但你最终还是会继续前进。
“什么是伤心?”我平静地说道,“思念着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当你身边有人离开了,你心里的一部分也被带走了。那一部分永远不可能被其他东西替代。你永远地失去了他们,悲伤也会永远如影随形。伤口很疼,会流血,会隐隐作痛。它慢慢地形成了痂,发痒,脱落。于是伤口又流血了。直到有一天,它变成了一个疤痕。伤口愈合了,但伤疤还在。”
所有人都盯着我看,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压抑的沉默。
“几年后,这种悲伤和丧失改变了你,”我继续说道,“它们已经成为你身体中的一部分。它们塑造了你的下半生。没有哪一天悲伤不相伴左右。你永远都忘不了。这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心里的一部分。”
我没有看小组中的任何一个人,站起来,离开了房间。
1994年9月2日
20天。我一生中最长的20天。
一个活生生的噩梦。
不要放弃。你必须照顾好自己。你一定要有信念,要有希望。每个人一开口就是这些话。他们的本意是好的,他们想要支持我,安慰我。但他们的话都是空的。
现在他们告诉我,她死了。爱丽丝淹死了,世界上不存在这个人了。
我拒绝相信。
但我的希望已经破灭了。
短短的一秒钟,就在眨眼之间。
我的小女孩永远消失了。我怎么活得下去呢?
他们害怕看到我悲痛的样子。妈妈、海伦娜、玛利亚都是,好像我会传染给她们似的。
丹尼尔越发沉默寡言,他不再直视我的眼睛。我讨厌我们之间的疏离。我希望他冲我大喊大叫,尽情地责怪我,就像我责怪自己一样。我知道他确实怪我,但他不会说出来。
我们失去了爱丽丝。在悲痛中,我们也失去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