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斯廷(1 / 1)

我把手机放在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等它响起来。这些日子我给伊莎贝尔打过电话,她很少接,也从不回我的电话。这对我是不公平的。这么多年,我为她付出了多少。我尽力了。一个人使出浑身解数后,只会无计可施。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站起来,走向吧台上的咖啡机,伸手去拿橱柜里的杯子,但里面一个杯子都没有了。我看着水池。自从洗碗机坏了以后,水池的水总是溢得满满的。

汉斯立即就能修好。没有什么问题难得倒汉斯·卡尔森。但现在他不在了,剩下我一个人。厨房里有股臭味。脏盘子、玻璃杯、咖啡杯和餐具全都胡乱地堆叠在一起。我应该洗碗的,但我没有力气了。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真是让人心情低落。一个人的时候,随便做个小三明治、喝杯咖啡比较方便。谁要管那些脏盘子?反正只有我一个人。

我卷起袖子,洗了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些咖啡,放了两颗糖。当我伸手去拿第三颗的时候,我的耳边响起了汉斯责备的声音。想想你都喝了什么进身体里,克斯廷。他总是怪我要放第三颗糖。

他怎么会走了呢?当然,他比我大12岁,但59岁还不算老。他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不抽烟,一天只喝一杯咖啡,饮酒不过量,控制体重,但都没用,他死于中风。

我挑衅地把第三块糖放进咖啡里,把杯子带到“图书馆”。他就是这么称呼厨房后面那个小隔间的。我啜饮了一口,盯着陈列满书的书架。上面的书各种各样,但我很少读。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人要浪费时间幻想另一个世界,要往脑海里塞满别人的废话。对此我敬谢不敏。我宁愿看电视,看一些甜蜜有趣的电影,系列电影也不错。可以浪漫点,最好不要有过激场面。但现在这个年代,很少有电影没有这种情节,影片里没有赤身**的场面,都上传不到网站上。

但家里的墙颜色很单调,对吧?是的,我觉得是的。但装修这个房间时,我觉得棕色是一种美丽舒缓的颜色。也许是时候翻新了?

很明显,我在自欺欺人。我知道我永远都不会翻新的。现在我是唯一一个不得不对着这些颜色单调的墙的人,实在不必大费周章。

自从他去世后,伊莎贝尔就离开了,这栋房子变得好孤独,好安静。墙上的钟依旧嘀嗒作响。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但不知何故,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纹丝不动。我受不了这种声音了。

我走出前门,沿着房子周围的碎石路走到屋后。室外空气清新,阳光明媚。但花园却笼罩在阴影之下。周围的树已经长得很高了,几乎没有光线穿透进来,我就像生活在森林深处似的。

我抬头看着房子,这是一栋典型的红白相间的乡间房子。它非常适合我们家,楼上是一间浴室和我们每个人的卧室,一楼是客厅、图书馆和厨房。但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窗框上的油漆脱落了,屋顶的雨水池歪歪斜斜地挂着,红色的油漆也需要重新粉刷。

还不止如此,楼上浴室里的水管在漏水,厨房天花板上的污渍开始扩散。

我要怎么修葺这些残损?我哪有那么多钱?

我拿着杯子坐在后面的台阶上,盯着仍未修剪的草坪。我只剪过一次。差不多20年前,我们刚搬到这里时,这个院子第一眼就吸引了我。每年春天,伊莎贝尔都会帮我打理院子。但慢慢地长大后,她觉得这太无聊了。最近一段时间我也没打理过,现在草木都长得很旺盛了。我应该把花园里的家具放进棚子里的。我们的塑料户外家具很漂亮,以前雪白雪白的,现在都变灰了。

“你好,克斯廷,好久没看见你出来了。”我的邻居站在不远处。

“你好,古妮拉。”我回道。

她摘下园艺手套,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古妮拉50多岁。她把头发染成了铜褐色,想掩盖灰白的头发。但她的身体很健康,她充满活力,热爱运动。她每年都坚持参加瑞典经典赛(Swedish Classic),去安格布列斯拉普特(Engelbrektsloppet)比赛滑雪,去范斯博罗西明根(Vansbrosimningen)比赛游泳,去丽汀格拉普特(Lidingoloppet)比赛跑步,去瓦特伦丹(Vatternrundan)比赛骑自行车,为此她很自豪。

她和她的丈夫尼尔斯都是户外运动型的人。他们没有孩子,把时间都花在运动和跑步上。也许这样满足了他们的某种需求,我也不知道。他们舒适的房子和完美的花园旁有一个整洁的车库,他们把设备存放在里面。他们不懂抚养孩子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要比关心自己更关心她,要把自己的需求排在她的后面。所以我很难喜欢上他们,他们也讨厌做我的邻居。

“今天适合做点园艺,你不觉得吗?”她问。

“也许吧。”我答。

古妮拉歪了歪头。在她眼里,我看到了同情,也看到了轻蔑。

这让我好奇别人眼中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低下头看我平时穿的这件软塌塌的旧毛衣,顺了顺头发,我的发丝早已染上灰白。想到生活是如何苛待我的,这也就不足为奇了。我的皱纹越来越多,越来越深。我的眼眶凹陷下去,下巴的皮肤变得松弛下垂。最近我的体重还增加了。我觉得自己看起来比古妮拉老得多了。

“今天晚些时候,尼尔斯会到珐葛米拉(Fagelmyra)的回收中心去。”她说,“他的车子还有空间,如果你有什么东西不要了,他可以帮忙哦。”

她短暂地迟疑了,这种迟疑耐人寻味。她指的正是我和汉斯从商店里清理出来的那堆垃圾。汉斯身体抱恙后,我们就没再收拾过了,所有东西都堆在了房子前面。这对我们这个完美主义的邻居来说,那可是一个大问题。但它可以待在那里。我有权利做我想做的事。我不欠谁什么东西。

“不用了,谢谢。”我谢绝道。

古妮拉似乎吃了一惊。她伸了伸懒腰,准备走了。“我只是为了你好。”

我叹了口气,她感觉到了我的尴尬,也发现我的语气并不友好。

“对不起。”我说,“谢谢你的善意,古妮拉。”

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但感觉更像是在拉扯自己的脸部肌肉。她坐在下面的阶梯上。

“你知道吗,克斯廷,我们很乐意帮助你。汉斯走了,家里一定很冷清。还有在斯德哥尔摩的伊莎贝尔。我们一直都很担心你,”她把手放在我膝盖上,我身体一僵,她移开了手,“也很关心你。”

“谢谢你这么说。”我回答。

“你以前总是来花园里。”

“我只是不想出来了。”

“我明白。真的。”

“哦,是吗?”

“什么意思?”

“先是我的女儿搬出去了,然后我又失去了我的丈夫。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你怎么会明白这种感受?”

“我只想说,我们都在你身边。我们不想打扰你,但孤立自己似乎不是件好事。”

“我很伤心。这不叫孤立自己,这是有区别的。”

她低下头,看着色彩鲜艳的跑鞋,叹了口气。我们沉默了好久。

“有需要的话就告诉我们。”古妮拉说完,站了起来,走回自家的院子里。

我也希望我能提高一下话家常的水平。但我宁愿坐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汉斯在的时候,一切都更顺利些。在他走后,我才意识到他对我产生的积极的影响。以前我们一直过得很开心,我们的小家很温馨。那时的伊莎贝尔不像现在这么不可理喻。

她变了,变得沉默又冷淡。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什么都不告诉我。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只是为了悼念她的父亲。但我根本无从得知。我每天都在想,她在做什么、她在想什么。我希望她能告诉我,和我分享她的事情,就像她小时候一样。她是我的洋娃娃,是我亲爱的女儿。以前我们相处得很好,无话不谈,常常逗得对方开怀大笑,难过了就相互安慰。

我的眼泪突然涌上来。这不是我理想中的生活,不该是这样的。我把剩下的咖啡倒在阶梯旁,站起身来。我打开院子的门,走回那间漆黑、寂静的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