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尔(1 / 1)

奥斯特拉(Ostra)车站现在正处于上午10点的高峰时段。苏茜站在自动扶梯上,比我低了几级。我转过身,发现她在看着我。这就意味着,剩下的路程我得和她聊天了。态度尽量随意一点,正常一点。

正常。我都不知道这个词到底什么意思。

像其他人一样?

我真的知道什么样的表现才叫正常吗?好不让人发现我这个人很奇怪,很邪恶?

邪恶。我想不出别的形容词了。我不做缺德的事,但有时我担心自己会误入歧途。我内心隐藏着仇恨,隐藏着与日俱增的怒气。这就是让我变得邪恶的原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怀疑再这样下去,自己的结局好不到哪里去。我内心盘旋的想法和感觉一定会招致不好的后果。

我又在多愁善感了吗?

我下了自动扶梯,等着苏茜。

“嘿,伊莎贝尔!”她大喊我的名字,向我走来。她说话总是一惊一乍的。“太好了,没下雨!这几天天气好糟糕!乔安娜在哪儿?”

“我想她在找吃的。”

“找吃的。”她大笑起来,模仿着我的乡下口音。已经很少人会这样嘲笑我了,我也不会像初来乍到时那么尴尬了。

“在哪里上课?”

“Q1大厅。”我答。

“你做作业了吗?”

“做了,”我说,“你呢?”说完,我甩了甩头发。我想戒掉这个坏习惯。

苏茜扮了个鬼脸:“你真厉害。我希望今天不要点我名。”

她一路都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说她有多感激今天是星期五;她周末都干了啥;问我周六大家出游,我去不去;她的狗昨天吐了,我知不知道她朋友是兽医;还说天哪,当兽医是不是老看到些恶心的东西,哈哈。她提醒了我,9月过去一半了,时间过得太快了,很快又要到雨季了。

我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回应一下。我们到了大厅,她就去了洗手间。我打开门进去。还有11分钟就开始上课了。我站在阶梯上,环顾四周,最后选择了第三排的一个位置。

我总是坐在前排。总是早早就到了。我坐下,面前放好笔记本和铅笔,准备随时记下大量笔记,记下每一个数字和字母。我会用不同的颜色来标记东西,给它们加下划线,并连线帮助记忆。这样有点强迫症,我知道。我了解过强迫症。每一个数字我都很在意,即使我知道我记得住,或者用不上的某个数字,我都会把它们记下来。

我们3点26分见。03︰26。

在奥登普兰坐515路、67路公共汽车。515,67。

身高64英寸,体重123磅。64,123。

很多人认为我太严肃了。我在瑞典皇家理工学院认识的每个学生学习都很认真,但他们也会社交,可以说很热衷于社交。学生会每个星期五都会提供便宜的啤酒,还会举办晚宴。但每个人都换上工作服,里面漂亮的衣服反而被遮住了,最后所有人都累得不行。不同的班级还组织大家比赛喝啤酒,去串酒吧。考试结束后,总会有一场盛大的庆祝活动。更不用说各人家里举办的派对了。

乔安娜和苏茜总想让我去她们的派对,但我只去过几次。去年春天那场迎新派对是我去过的唯一大型派对。

不是我不想去。我也想成为欢乐的人群中的一员,我希望我能变得更快乐,更轻松地融入其中。

不过,搬来这里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我在Facebook上的朋友数量飞快地增加。我在Instagram上的粉丝更多了。我注册了Snapchat账号。我喜欢Snapchat!我在网上记录我的日常生活。我还发自拍。网络世界的我是迷人的,张扬的,疯狂的。看着我发上去的照片,你会觉得我在生活中总有很多朋友相陪,时时刻刻都令人难忘。每个点赞、每个评论都让我高兴不已。我知道这很肤浅,但我不在意。肤浅有什么错呢?直到去年夏天,我在网络上和现实中都很活跃。

直到爸爸死了。

眼角的余光察觉到旁边有人,于是我抬起头来。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的,很英俊。他问我能不能让一让,我觉得我脸红了。我站起来,他朝我笑了笑,挤进了这排座位,还对我的短裙和及膝长靴投来了意味深长的一瞥。

今年我还习惯了一件事,那就是男人们的眼光。在家里没人看我。全身上下我唯一满意,甚至可以说为之骄傲的就是我的头发。但是我的身体呢?有时男人们会像他刚才那样盯着我。虽然他们的行为很怪异,但我也挺享受这种眼光的。尽管如此,没有人能透过表面看到我的内心,洞察我虚伪、卑鄙、混乱和扭曲的内在。我锁上了心门。

乔安娜和苏茜帮我化了妆。一开始,我从乔安娜那里借了一件很适合我的T恤。因此她们就让我试穿了她最短的一件下衣。真的太短了。但她们说这才是亮点,就是要炫耀一下我的美腿。

她们把我拽到H&M、Monki、Gina Tricot这些店里,逛了个遍。我发现这里的衣服比博尔温格(Borl nge)的质量好得多。现在我的衣橱里全是新衣服。我以前从未买过这些尺寸和款式的衣服。

我已经习惯了别人的眼光。我觉得这没那么糟。恰恰相反,这样更容易隐藏。你可以选择自己呈现给别人什么样子。

这是我重获的自由和新生的力量。

我只希望我能完全忘记真正的我。

就在这时,斯特拉·威斯特兰德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课堂一开始,我就不再胡思乱想了。我认真地听课,课间还做了些笔记。我站起来,让同一排的人穿过我走进过道。我正想着要从厅里出去还是待在这儿,就听到了他的名字。

弗雷德里克。

我四处张望。他坐在我后面几排。他抬起头来,和我视线相对,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在盯着他看。他站起来,转过身,寻找着梅蒂。他冲梅蒂喊了一句话,我没太听清。

弗雷德里克身形瘦削,比我高一点。他有一头浓密的金发,经常把头发拨到一边或用手梳理头发。他很爱笑。看着他入学的照片,我想象得出他七岁时的样子,除了少了颗门牙,和现在相差无几。

他经常穿牛仔裤、低腰斜纹棉布裤和T恤衫。他是个滑冰运动员,以前还哄我去玩他的长滑板。他牵着我的手,和我并肩跑着,笑得那么灿烂。我问他为什么非要我玩他的长滑板,他告诉我,我尖叫起来像个小女孩。他很可爱,很酷,很帅,舞跳得很好。而我是在大学迎新派对上跳了一次舞之后才学会的。

他也永远都不会发现我的真面目。

他旁边坐着一个漂亮苗条的黑发女人。她站起来,拉住他的手,他看着她。他们走上阶梯,走向出口,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轻易地把他逗笑。他显然讨厌我了。也许他知道了些什么,产生了怀疑。

也许每个人都知道我有问题。

我又坐下了。我希望生活能有所不同,希望自己能融入这里,和其他人和睦相处,驱除心里的阴影,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但我的生活就是有所不同。

这是她的错。

我要报仇。

我要她像我一样吃尽苦头。

我要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我要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