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他们出发去女儿的村子只剩下一个月了，因此老汉觉得要马上把消息传开为妙。他可以把羊羔卖给出价最高的人。因为竞争激烈，他们打算不把熟人和生人区别对待。村民和附近的熟人都会不高兴，但是老两口也不欠他们的人情。虽然每个人都想要羊羔，可过去也没人提出要给老两口帮忙，一切只能靠自己。

虽然卖像塞米这样的普通山羊需要去集市，但老汉卖这些羊羔的方法不同。他最先在草场上说了想卖这三只小母羔子，之后这消息传到了村子里，从那里，消息传遍了四面八方，就像当时波纳奇生七只羊羔的消息传播的速度一样快。每天会有十个人来他们家，他们大都明确说，只有免费送羊羔，他们才肯要。

“哎哟，这崽子就像个长了脑袋的酒壶，你还开这么高的价。”有人说。

“没错，她没准儿会生七只崽儿，可生的是羊崽子吗？”另一个人说。

老汉跟每个人耐心解释：“咱们没能力好好喂养他们，”他说，“要是你给他们喂饱肚子，每只崽儿都能长得跟小牛一样大。”

来找他的人大都是商人，老汉熟悉他们的套路。他们要是想买什么东西，会尽可能压低价钱。他们会来四五个人，一个接着一个，用一样的说辞，要是其中有人能贱价买到东西，他们就得了意。他们会噘着嘴，一言不发就走人；他们会搞得卖家心慌，担心东西总也卖不掉。

老汉知道他们的花招。不管怎样，他都打定主意，不会卖给商人。不过他没把这话告诉别人。他客气地接待这些商人，每当他们恐吓他时，他都会装得很慌张。他装作担心羊羔总也卖不掉的样子。关于养羊羔付出的成本，他给这些商人报了各种夸大的数字。他告诉这些人，他单单为了给羊羔喂奶，就花了好多钱。他抱怨说，为了让母羊有奶水，他买了上好的饲料给她吃。要是连这些花费都填补不了，卖羊羔有什么意义，他伤心抹泪地问他们。

这些商人被搞得晕头转向。他们知道，养羊人是不太会演戏的，搞不明白老汉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他报的价钱确实特别高。经验老到的老汉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提高买方的出价。过后，他不再说话，摆出愠怒的模样。他昂头站着，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他让想看羊羔的人直接去草场。

自从消息在村里村外传开后，刚开始十五天没有成交。现在只剩下十五天了。老汉担心，他有可能只能按照别人出的价钱卖羊羔。更让他糟心的是，老太婆天天都在埋怨他。她不能理解他的计策。她说他是“贪心鬼”，怪他“卖不掉羊羔，把她搞得魂儿都没了”。好像要证明她是正确的一样，商人来得不太频繁了。他们假装失去了兴趣，只是为了过后趁机杀价。

一天傍晚时分，老汉准备结束牧羊回家，正在认真考虑自己的方法到底对不对时，一个远乡来的人出现在草场上。他的言行举止表明他来自富裕人家。这位陌生人上下打量了老汉，看看他长长的遮羞布和光着的身子，接着，他看看羊羔。这时候羊羔们吃饱了肚子，正在玩耍，互相顶脑袋，从彼此身上跳过去。陌生人没有走近他们，但吁了一口气，像是在可怜这些羊羔的生长环境不太好。他同情地看着波纳奇。

然后，他直接问老汉：“你要不要报个连母羊带小崽儿的价钱？”

“不行，只卖三只小母羊。”老汉怒声回道。

“什么价钱？”来客问。

老汉报了三只羊羔的价钱。

“好吧，这个价我给。不然你把四只小公羊跟小母羊一起卖给我？我给跟小母羊一样的价钱。”他说。这时候，老汉才发现这位陌生人不是什么来摸底的商人。他来是有目标、有想法的。老汉注意起来客的话来。他原先觉得，即便是要按一般的价钱把小公羊卖掉，也还得再放牧两三个月的时间才行。没想到他能拿到跟小母羊一样的价钱，那还争什么？他决定不跟这位来客拖时间了，不再使出“要问老伴儿”这个往常的借口。“把七只崽儿一起拿走吧。”他跟来客说。

来客盯着波纳奇，问：“这母羊你报什么价？”

“你看看！你这是要把我的本钱抢走啊。就是给我们几块金砖，我老婆也不舍得把母羊送走。”老汉说。

但他并不是很肯定。老伴儿为了把这些羊羔拉扯大，遭了多大的罪，她说不定连波纳奇都愿意卖，老汉心想。要是波纳奇再生一窝，养那些羊羔会更加辛苦。于是他跟陌生人说：“我跟我老婆说一声，再告诉你吧。”

陌生人紧跟着老汉走，但在离老两口家还有点儿距离时停下了。他让老汉在跟老婆商量过后再叫他，他在原地等他来。这个人真有礼貌，老汉心想。回到家后，他来不及把羊拴好，就跟老伴儿说了陌生人的提议。老太婆也觉得很惊讶，但她不同意卖波纳奇。

“咱们再等到下一窝吧。”她说。

即使吃苦吃不完，也要抓住自己的财产，这种做法是靠地吃饭的人所独有的。“等等吧。”他们会说，“再忍几天。”而且他们会把做决定的时间一推再推。这种习惯在老太婆身上也很顽固，但是她同意卖掉小公羊。

老汉寻思着，是不是价钱报低了。

“行了！你真是贪心不足。要是这笔买卖黄了，咱们上哪儿找买家去？去喊他来，告诉他‘你就是咱们的救星，把崽儿们带走吧’。这人心哪，得到多少都不满足。”

“好吧好吧，我忘了这话。这人心哪，得到多少都不满足。”

买家看到老汉挥手的信号，就过来了。当他得知母羊不卖时，并没有逼迫他们。老汉算好账，他就给了一张大面额的票子。老汉没钱找给他。

“不用找了。”买家跟老汉说。用找的钱都能再买一只崽儿了。老太婆急着要找给他钱，从罐子里把所有硬币都掏出来给他。

那个人说：“要是她生了下一窝，给我带个话。我会再买一两只。这钱就当是预付款吧，你先拿着。”

他的笑容让她明白，他的话是真心实意的。就在这时，一辆由两头水牛拉的车到了，上面有两个人，好像是跟随这位陌生人的仆从。他们下了车，抓了羊羔，把他们放到车上，然后把每只羊羔都拴在一个桩子上。

波纳奇不明白周围发生了什么。当看到自己的孩子被人装上车时，她心急如焚，叫着跑向他们。羊羔们也弱弱地叫唤着妈妈。小羊在车上叫，波纳奇在车下哭，前院里声响很大。

“你这羊闺女说想去我家呢，大妈，要不就让她去吧？”陌生人说。

“要是我让这闺女走了，我上哪儿讨奶去呢？”老太婆回说。

“你不能只因为这缘故，就一直把她留在家里啊。女孩家总有一天是要到别人家去的。”这位来客说。

这人挺会说话的，老太婆心想。但她不肯让步。“她就是嫁到咱家来的媳妇呢，来为咱家开枝散叶的姑娘。”她满是自豪地说。

她抓紧了波纳奇脖子上的绳子。羊羔们还在号哭，牛车就启动了。波纳奇叫着，拽自己的绳子。老太婆把她拉到羊棚，拴在柱子上。

“你干吗闹这么大动静？我把女儿嫁掉后，在家也是孤苦伶仃的。孩子成了人，就飞走了，咱们不该操这份心。”

老太婆跟波纳奇说了好久的话。然而，这一晚，波纳奇还是在泪水中度过的。曾经前院里满地都是她的孩子，而现在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为了抚养他们，在六七个月里奉献自己的**，挤出了血水，可有什么用？一个孩子都没留下给她瞧瞧。为什么只有她才会遇到这种事情？

孩子在的时候，她有时觉得没有他们比较好，但是那是无助感造成的。过去几个月，陪伴孩子成了她全部的生活。她的存在总算有了一些意义。如今，这一切都被粉碎了。波纳奇受不了这种损失，哭得很大声。她觉得，她的哭喊能传到远方那个牛车里，传到孩子的耳朵里。

那一天以后，老太婆不再跟波纳奇说活了。她既不责骂她，也不想管她。她由着波纳奇哭得撕心裂肺。最后波纳奇会冷静下来的。

老汉高兴坏了。手里有了一大笔钱，给女儿家买礼物的花费可以比预想的阔绰些了。他寻思着用剩下的钱给自家的那一小块地做点儿整修。

但首先，他必须把卖掉羊羔的事情报告给办事衙门，登记这笔交易。他决定搭牛车跟陌生人和他的随从一起走。在路上，他们聊了一会儿。不但小母羊一次能生七只崽儿，连这个品种的小公羊都可能生殖力旺盛，配种生出七只崽儿。老汉明白，这是买家的期望。买家的想法是让每只小公羊跟不同母羊**，看看一窝是不是能生七只崽儿。让他试试吧。有钱人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完成手续后回家的路上，他碰巧路过一家首饰店。有好多年了，他老伴儿都希望他买一对花形的耳钉和一串金链子给她。老婆年轻时，他买不起，但卖掉波纳奇的羊羔刚得到的这笔钱激起了他从来没有的挥霍渴望。他进了店，给老伴儿买了耳钉和金链子，给女儿买了金手镯，给外孙女们买了项链，给外孙买了一条金腰带。还剩下一点儿钱。这么多年辛苦劳作，但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多收入。他感动得想给凶神造一座庙。

看到老伴儿买的首饰，老太婆很激动。她试着戴上耳钉和项链，害羞得像个新嫁娘。她觉得这是波纳奇带来的礼物，那天晚上，她特别疼爱地抚摸波纳奇。老两口因为自己的好运气而兴奋得睡不着觉。波纳奇因为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孩子而悲痛欲绝，也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