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利亚(1 / 1)

看着马努埃尔·安图内斯抱着消失的妻子的物品,真相从客厅的黑暗中浮出水面。窗外的雨水拍打着屋檐。忽然之间,几周以来,我一直试图在小吉尔莫和他的画中解决的拼图问题出现了可以拼完整的部分。

他知道。我想。那一刻,我觉得它那么清楚,那么……说得通,以至于重新想到这一点,就能感到深透骨髓的寒意:“小吉尔莫知道。”

我明白了,索尼娅从第一天起就认为的这对父子关系下隐藏着的,那冰山的黑色阴影,不是我们之前想象的那样,而是恰恰相反的。

硬币的另一面。

真正的真相比我们想象的要可怕得多:拒绝接受阿曼达死亡的人不是小吉尔莫,而是他的父亲。是的,马努埃尔·安图内斯是一个紧紧抓住回忆,不懂得放手的人。

而小吉尔莫……

我看着马努埃尔·安图内斯,感到我们之间存在着一个木头桌子一般的圆形空缺,好像被一口充满深深孤独和悲伤的大井分开了。

“小吉尔莫知道一切,马努埃尔。”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是那么坚定,几乎都不像是我的了。

他抱着那些纸张又待了好一会儿。之后非常缓慢地抬起目光,盯住我的眼睛,像没听懂似的,问:“小吉……尔莫?”

“是的。”我试图让声音温柔下来,“从一开始就知道。

自他从伦敦回来的那天起就知道。当时在比萨店,电话响了,宣布了阿曼达的飞机在海中失事的事。”

“不。”他的声音细若游丝,把那些纸张紧贴在胸口。

“不。”外面又一阵咆哮的雷声,一道闪电照亮了客厅。风暴似乎正好在我们上方,敲击着天花板,马努埃尔·安图内斯有点摇摆不定,首先向后,然后又向前,“不……可……能。”

他说,眉头皱了起来,仿佛在自言自语。

看到他在晃,我感到如此震惊,于是从椅子上快速起身,也站到了桌子旁。他不晃了,但目光仍是迷离的。

“自打在比萨店那天起,小吉尔莫就一直过着保护您的生活,马努埃尔。”我说,并对他报以朋友般宽慰的微笑。“虽然您拒绝他,在他的生活中缺席,虽然您对他做了……这一切,小吉尔莫熬夜不睡,就为了不让你彻底崩溃。他装作一点都不知道阿曼达消失的事,因为他是那么害怕您垮下来,害怕失去他仅有的一个亲人。他做好了准备,无论做什么,都不让您经受痛苦。”

马努埃尔眨了几下眼,眉头还是那样皱着,但目光清醒了些,好像开始从一个又长又沉重的梦里苏醒过来一般。

“可是……我……”

“小吉尔莫知道他妈妈的飞机在海上失事了,马努埃尔,他知道是您给他写了那些信,还知道您坐在书房的电脑前,但屏幕那边谁都没有,因为他曾看到过您对着关着的电脑哭泣。他之所以晚上会尿床,是因为不想让您看到他经过,不想让您知道他了解您的秘密。”

马努埃尔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起来,刚开始还很不易察觉,但每次都需要呼吸进更多空气,好像很吃力的样子。我很害怕,绕过桌子想离他更近些。

“小吉尔莫……”他说,大口喘着气,目光扫过客厅。

我来到他身旁,把手放到他的肩上。他一感受到我的碰触,身子就缩了起来,好像被我烫到了一样。然后他放松下来,深深吸气。

“小吉尔莫是因为您而坚强,马努埃尔。”我边说边轻抚他的肩膀,“在不幸面前,他决定从中抽身出来,和您一块儿前行。虽然他只有九岁,虽然您拒绝接受他过度敏感的天性,还错误地把它当成是脆弱。”

马努埃尔咽了咽口水,垂下了目光。

“所以,这么长时间……”他嘟囔着。

我点点头,一直慢慢轻抚他的肩膀。

“为了照顾您,他把自己的痛苦放到一旁。所以他在您看不见时穿阿曼达的衣服,这是他能想到和她在一起,感觉与她亲近的唯一方式。他对仙女玛丽的痴迷也是如此。玛丽是阿曼达和他分享的东西,是只属于他们俩的回忆,是他们现在的联结。”

马努埃尔再次喘息起来,好像很累,好像很缺氧的样子。

他看着我,眼神是那么悲伤,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小吉尔莫的眼神。我不得不移开目光。

“所以今天的演出才那么重要,马努埃尔。”片刻之后,我坚持说道,强迫我自己看着他,“小吉尔莫认为要是他在演出中表演,在观众面前唱歌跳舞,讲出他称之为‘魔法咒语’的东西,就可以拯救那西亚的命运,可以将痛苦和悲伤从你身上带走,而不至于彻底失去父亲,使自己成为一个孤儿。”

马努埃尔又咽了咽口水,身体摇晃起来。

“孤……儿?”他的声音细若游丝。

我抓住他的胳膊,试图稳住他,然后伸手试图拿走他一直紧抓在胸前的纸张。

“阿曼达已经不在了,马努埃尔。”我对他说,把纸张拉向自己。

沉默。

“她回不来了。”

他看着我,仍旧紧紧抓着那些纸。我再次试图轻轻将它们从他手中拿出来,但他一直在抵抗。

“她不在了,马努埃尔。”

几滴眼泪慢慢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我还在努力从他手中夺过纸张。

“您得接受她离开的事实,马努埃尔。”我轻声对他说,“承认吧,为了您自己,也为了小吉尔莫。”

外面已是大雨倾盆,看向窗外时,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像灰色窗帘一样倾盆而下的雨。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马努埃尔终于松开了手,我一点点地将报纸夺过来。泪水开始在他的脸颊上静静地流淌,滴落在桌子上。他也像一个孩子一样默默地哭泣,直到我把纸张放在桌上,用双臂环绕住他,把他的头放到我的肩上,最终以这样的方式,他才得以为他失去的东西静静哭泣。

十分钟后,雨还在下。马努埃尔已经平静多了,不再哭泣了。他又重新坐下来。我们一时间相对无言,听着雨滴猛烈地拍打窗子。我看了眼表,差一刻十二点了。

“我现在得离开了。”我对他说,把手搭在他肩上,“我答应过小吉尔莫,他表演时,我一定在场。”

他没有动,目光低垂。

“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别犹豫,直接给我打电话。”我对他说,拿起我的包,开始向门口走去,“您已经有我的电话了。”

我走到门口时,听见他很小声地说:“我能……陪您一块儿去吗?”

我待在原地,随后重新望向他。

“当然了。”

他笑了,微笑中带着悲伤,但眼中有了全新的光,更加清醒了。他慢慢站起身,说:“您能等我一下吗,我去换个衣服。”

“当然可以。”

五分钟后,他重新现身了,洗过了脸,穿上了牛仔裤、皮夹克和蓝色登山靴。

“我们走吧?”他在餐厅门口那里说。

我站起身,跟着他穿过过道来到客厅。到了门前,他为我打开门,自己闪向一边让我先走。他正准备跟上我时,忽然停了下来,眉头紧锁地看着衣帽架边上,躺在地上的一个白色皮包。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站在楼梯平台处问他。我的表指向了十一点五十五分。

他没有马上回答我。随后,他蹲在地上打开了它,没有起身,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小吉尔莫拿错了包。”他说,慢慢摇着头,给我看包里的东西——仙女玛丽的小花裙演出服,“他带走的是我的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