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 阿曼达·威乐特的秘密,白色皮包和一个非常特别的仙女玛丽 玛利亚(1 / 1)

我认为我更好的选择是离开。

马努埃尔·安图内斯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等待着,两只胳膊肘撑在桌上。他蓬头垢面的,穿着灰色休闲套装。这套衣服应该是专门在家里穿的,也许还当睡衣用呢。

客厅是一间缺少装饰的房间,配有棕色沙发、桌子、三把椅子和一台电视。墙边堆满了搬家时留下来的还未开封的箱子。这让人觉得这里的生活是暂时的,或者更确切地说,带着单身汉公寓典型的疏于打理的特征。一株植物都没有,一幅画都没有。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屋顶和街道,黑色的天空为上午披上了灰色的斗篷,其实几乎是黑色的。

马努埃尔·安图内斯看着我,摇了摇头。

此刻,雷声在窗户的另一边回**,几只鸽子从阳台栏杆上飞走。暴风雨带来的紧张感几乎像通了电一般。

“我已经跟您讲过,不要再插手我们家的事了。”他用威胁的语气说道,“我和小吉尔莫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我们到客厅已经有十分钟了,这是他第一次说话。从在他面前坐下开始,我千方百计地试图开始谈小吉尔莫的事和我来访的原因,但他都报以沉默。什么也不说,甚至一个词都没有,直到这句我已经料到的“您最好是走吧”。

我也把胳膊肘撑到桌子上,说:“我认为在我离开之前,您应该听我把话说完,安图内斯先生。”他抬眼看着我,目光中带着疲惫,但没说话。“拜托了。”

沉默。

“我知道您不会为我的话而感谢我。我现在了解了这几个月来您为了保护小吉尔莫所做的努力。这对您来说一定十分不易。”我试着微笑,可没能成功,“但也许是时候让别人来帮帮您了。”

沉默。又一声雷鸣,这次几乎就在我们头顶。他的鼻子发出“哼”的一声,用手掌揉了揉脸,仿佛是在洗脸以便让自己清醒起来。

“无论如何,我相信,合理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认为不再延长这种情况对你和小吉尔莫都有好处,”我说,“我们,我……我们可以帮您考虑这件事。这样的消息很难与孩子分享,即使那个孩子是小吉尔莫。”

马努埃尔·安图内斯皱起了眉,自我们对话起,我第一次感觉到他在看我,感觉到他确实和我一起在客厅。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他生硬地说,目光朝窗外望去,黑色的天空使他的瞳孔也暗了下来。“我认为您该走了。”

他低下头去看表。“没错,您最好走吧。我还有事要做。”

我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口道:“我知道一切,安图内斯先生。”我最后说。

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等了几秒钟,说:“一切?”他喃喃自语,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像是听不懂我说的话似的。

“是的。”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又用鼻子呼了口气。

“我知道……您妻子的事。”我说,“我感到非常遗憾,请您相信我。我……”

“出去。”他突然发出冰冷的嘘声,“您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么说时,第一滴雨落在露台的金属栏杆上,“没人知道,哪怕一丁点。”

他声调的改变让我大为吃惊,身体下意识地向后往椅背上靠了靠,但人没有动位置。

“永远别再来烦我们了!带着您的故事到别处讲去吧!”

他喊道,将椅子往后一推,发出尖厉的一声响,站了起来。

这时,一声雷鸣响彻天空,雨下得更猛烈了。街上的灯几乎不起作用,在客厅里,黑暗令人不安。但即便如此,我还没有失去理智,我打开坐下时就放在桌子上的公文包,拿出一堆在索尼娅办公室打印的副本,把它们放在桌子上朝他面前推去。

马努埃尔·安图内斯的眼神像鱼叉一样定在了第一页上。

这是一份来自数字日报上的新闻的彩色副本,上面有一张金发女人的照片,她看上去很年轻,穿着空姐制服,正微笑着。

照片配文的标题是:

西班牙空姐在迪拜海域失踪

(新闻社,8 月19 日)

阿曼达·威乐特,飞机机组成员。此架飞机于16 日周一凌晨在波斯湾水域距离迪拜海岸约96 千米处坠毁。据报道,机组全体成员和乘客全部失踪。阿联酋有关当局确保他们将继续追踪该地区。

据搜索小组称,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失事飞机的遗骸,找到幸存者的希望很小。

几秒钟后,他抬起头,下巴颤抖着,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眨了眨眼,仿佛有一盏灯让他眼花缭乱。他立刻捂住眼睛,然后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此刻窗外雨水在屋顶和栏杆上滴答作响,就像打在金属的碎片上似的。

“安图内斯先生,”我用柔和的声音对他说,“发生在小吉尔莫身上的事是这样的,他有太多问题和疑问不知道怎样提出来。”

他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动。

“小吉尔莫早就知道这些剪报的存在。有一天,他发现了您放在柜子上的盒子,从那以后,他经常在您不在时去查看它,迷失在他不理解的事情的迷宫中,而且他太小了,单靠自己没法领会里面的内容。”

沉默更加剧了。马努埃尔·安图内斯一直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明白这对您来说是非常巨大的痛苦,但是请您想想他在遭受些什么吧,心里装着的一切都没法与自己的父亲分享。”

我执意往下说,“我知道,为了小吉尔莫,您做了很多事,让他不直接面对他妈妈的缺席,不仅仅是……暂时的缺席:写好每周四的来信假装是她写来的,花好多时间在电脑前假装和她对话,给她发的那些邮件,那些根本不存在的通话……这些我都知道。而且据我从和小吉尔莫的面谈中了解到,小吉尔莫对此也有直觉,虽然还没有意识到。但是我认为,坚持保护他免受失去母亲的痛苦并不是为他好,安图内斯先生,这就是为什么您儿子如此依赖仙女玛丽,这就是他坚持躲进魔法中的原因。”

一阵沉默。窗外,风暴已经激烈得震耳欲聋,倾盆大雨、闪电和雷声从低矮的黑色天空俯冲下来,一切几乎是不真实的。

“相信我,这种隐瞒对于这么小的孩子来说太沉重了,对您来说也是,太沉重了。你们两个谁都不该承受这些,马努埃尔,”我说,他仍然没有动,“您应该坐下来向小吉尔莫解释,帮助他接受他的母亲不会回来了的事实,回答他需要问清的问题,而且应该趁早这么做。他已经承受太多苦恼了……”

窗外传来的一声巨雷咆哮般地打断了我的话。那一刻,马努埃尔·安图内斯慢慢地放下遮住脸的双手,露出了蒙眬的双眼和一张因痛苦而收缩的脸。过了一会儿,他伸出双手,拿起桌子中央的一堆印刷报纸,把它们放到胸前。然后低下头,开始慢慢地摇着这些纸张,同时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几乎让我窒息。

“阿曼达没有离开。”他的声音像是嗓子里充满了玻璃碎片。“她……他们会找到她的,一定会的,您到时候瞧吧。

只是时间问题,事情又会变得和之前一样。”接着,他把胸前的纸片抱得更紧了,用微弱的一丝声音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亲爱的,当然会的……”

看着马努埃尔·安图内斯仍然抱着那些纸,紧紧抓住一个不再存在的阿曼达,我带着一颗局促的心理解了:当真相出现时,它往往只是一扇门,把我们带向另一个更深的真相。

这更深的真相,我们之前从未怀疑过,而它通常能解释一切。

我瞬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于是我看到它了。

冰山的根基。

它就在那里。

强劲如灯塔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