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想?”
索尼娅的视线离开报告,抬了起来,抓着自己的下巴。紧张,从她的声音和双手都能看出她很紧张。她合上摆在桌上的报告。
“起初,我以为一切都是小吉尔莫想象出来的,便没太在意。但后来,我重新审视一遍,觉得应该告诉你。事情就发生在这几周里。正巧你那时病了,我更希望等你回来再当面说。”我说。
我说话的时候,她一直在看我报告中小吉尔莫告诉我的关于他在商店后面的房间里与那西亚发生的情景,他们在课堂上的谈话,便利贴,以及提到的她表兄艾哈迈德,还有假设会发生的——按拉菲计划好的那样,她回巴基斯坦和那男人结婚。
她停下几秒,然后把黄色便利贴从信封中取出来,神情严肃地看着我。
“也许你之前就该打电话给我。”她面带担忧的神色,“有可能只是孩子间的事,没什么要紧的,可是……”她抿紧嘴唇,慢慢摇着头。
她说得对。我想,我因犯了错而埋怨自己。昨夜几乎整夜未合眼,脑海里翻来覆去全是昨天和小吉尔莫会面的场景,还有他离开前留在我桌子上的两幅画及文字。
和索尼娅的会面以不能更糟的方式开始了。早上的天空灰蒙蒙的,覆盖着黑云,就像某个夏末早上会出现的那种,到了下午,炎热就将变成暴风雨。我一到学校,就坐在那儿,感觉自己迟钝又笨拙,试图向索尼娅总结近三周与小吉尔莫咨询过程中发生的事。而事实是,她似乎也没那么清醒。由于感冒,她面容苍白憔悴。我们准备了咖啡,注意力立刻集中到正事上。
“说实话,我已经被小吉尔莫的情况深深吸引,以至于没有太注意有关那西亚的片段。”我说道,试图道歉。她没有看我,继续阅读,快速浏览报告的页面,时不时停下一小会儿,“你是怎么认为的呢?”我开始询问。
“我怎么想并不太重要,”她打断我,抬起头,似乎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尖锐,微笑了一下,缓和了一点气氛,“让我担心的是,从我在这里读到的内容来看,小吉尔莫讲到的有关那西亚的事没有一丁点矛盾之处,一点都没有。这叙述非常……”
“线性?”我说。
“是的,线性。”她表示同意,“或者这就是它本身,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孩子幻想的产物,玛利亚。至少和那西亚有关的部分不是。”她又低下头去看报告。“我们应该从观察那西亚是否继续正常来上课开始。”她说,随后身体转向电脑屏幕,输入密码,打开学校的考勤表。接着进入四年级的页面,点击“导览”按钮。“该死。”一秒钟后,她咬紧的牙齿放松下来,挠了挠脑袋。
“怎么了?”
“那西亚四天没来上课了,而且全部是无故缺席。”她把脸凑近屏幕去看橙色背景的“观察”一栏中附上的文字。“周一是她来学校的最后一天。秘书处已经给她父母打过电话了,但没人接。他们也没有回复手机短信。”
我感到脸上有股热浪袭来,正要说这可能只是巧合,但突然间,小吉尔莫给我的所有关于那西亚的片段都能合适地拼在一起了。这不可能。我想,双眼闭上片刻。重新睁开时,索尼娅正将手机贴在耳朵上,用笔在号码本上做标记。她等了几秒钟,发出一声恼怒的叹息。
“卡门,我是索尼娅。”她说,“我需要和你谈谈。听到这条留言后,立刻给我回电,打到学校或者我的手机都可以。
事情非常紧急。”
卡门是社会工作者,为学校一些学生的家庭提供帮助,也是学校和教育部之间的桥梁。她是一个非常有能力且干练的女人,习惯以坚定果断的手法处理困境,有时甚至是极端情况。
我本学期只见过她两次,而且从未看见她笑过。
索尼娅放下电话,转身看着我。
“我觉得现在打电话还不晚。”她说,冲我微微笑了一下,“与此同时,你想和我说说小吉尔莫的情况吗?”
“好的。”
她把报告整理好放回文件夹里,还给了我。
“我洗耳恭听。”
我开口前看向窗外。天空更暗了,照进办公室的光非常微弱,要不是有些荧光的话,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好像听到远处有雷声响起,但看索尼娅的样子,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我在桌前坐下,把文件夹放到一旁。
“你说得有道理,”我说,“冰山只露出了一角,剩余的部分都在水下。就好像小吉尔莫是一个城堡的看守者,里面关着东西,他得将它们隐藏。但同时,他又需要与人分享,因为那负担对他来说实在太重了。又像是……”
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刚响一声,索尼娅就接起来,我只得把没说完的话咽回肚子里。
“嗨,卡门。”她说,“对,是那西亚,四年级新来的学生。
是的。”
停了几秒,又说:“不行,我不能等了。”
又一次中断。
“也许是我错了,但依我看,我们现在得赶快行动。”
沉默。
“好的,你那边如果可以的话,马上。我过去接你,路上再详细说。当然了。”
又是几秒停顿。
“放心,我到了就打电话提醒你一下。十分钟后见。”
她一放下电话,就马上起身,从椅背上抓起手提包。
“抱歉,我得走了。”她说着,把手机揣进大衣兜里。
“如果你需要我陪你一块儿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手头的信息都有哪些。”
她就快到门口了,只好转过身来,脸上挂着不耐烦的神色,对我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宁愿你留下来帮助克拉拉完成演出的细节。她昨天跟我讲,一切都准备好了,但我不知道我是否赶得回来,而她自己一个人没法应对所有事。”
“当然没问题。”
“至于小吉尔莫……”她说,瞥了一眼表,“我们最好等我回来再做讨论。你看行吗?”
我犹豫了。她稍稍偏着点头,笑了,身体转回门的方向。
“而且,我信任你,玛利亚。”她边说边走到走廊,“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出错。”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声音回**在清晨时分盈满校园的这份死寂中。屋外又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比上次的更近了。我坐在刚才索尼娅的位子上打开文件夹。电脑上的时钟指向了十点,一瞬间觉得奇怪,怎么还没有人到呢。但立刻又想起来,今天是放假前的最后一天,学校十一点半开门,等四年级演出结束后,下午一点半关门。
这时我突然听到一辆汽车正在启动,带着轻微的刹车声。
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我坐在那儿,周围弥漫着索尼娅办公室里咖啡的香味,一阵深深的悲伤爬上心头。我想起第一次看到小吉尔莫来到花园的小房子,孩童的眼中有股成熟的味道,笑起来那么干净纯真。我仿佛又能看到他站在门口,不敢进办公室,但拉着我的手。这场景让我觉得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一般。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失败,觉得想做更多,却没有时间了。
我闭上眼睛,边按摩着太阳穴,边在脑海中回忆那些景象,谈话片段,和小吉尔莫面谈中发生的趣事,试图做最后一次尝试,希望能找到某些东西,某个直到刚才出现的关键信息,它一定就藏在我们故事的某个角落里。
“宝箱的钥匙。”我低声说,眼睛依旧闭着。接下来的几分钟,我在记忆中寻找着,直到窗外又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传来,窗玻璃都跟着震了起来。
我被吓了一跳,转身看着早晨的灰色天空。此时,咖啡的香气从角落的茶几上飘来,变得更加浓烈。突然间,我看到一架飞机从天上掠过,在云下滑行,像是一条鱼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之下。离飞机不远的地方,一道闪电照亮了天空,接着又是一阵雷声,窗户再次震动起来。
那一刻看到闪电的光亮,我感到胸部仿佛受了一击,使我的后背瞬间缩了起来,切断了我的呼吸。
“一定是这样,”我喃喃自语,“多明显啊!我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心脏像被拳头重击了一下,我打开小吉尔莫档案中的文件夹,迅速翻过所有写着字的纸张、观察卡、笔记和图画,一直翻到最后一页,把它从文件夹中取出来时,我的手有些颤抖。
喝了一口咖啡,深吸一口气,才开始准备动手将它展开。然后,当新的一道闪电照亮黑暗的天空时,我展开了小吉尔莫画的最后一张画。
一切都越发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