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利亚(1 / 1)

“人类的思想就像生活一样,像是一座迷宫,让人迷失在其中,但有时又会带来一些从未想象过的东西。”这句话,这些精准的词汇,就是昨天会谈结束后,我看着小吉尔莫和他爸爸沿着喷泉周围的小路走远时脑海中浮现出来的东西。

这句话是比奥莱塔·伯格曼夫人的最爱之一。她是我职业生涯最后一年的老师,对我决定做一名儿童心理咨询师这件事起到了关键作用。

但这是另一个故事了。

昨天,当小吉尔莫走进咨询室,看着我时,我知道有些事发生变化了。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某些事”在大部分治疗中总是出现得过早或过晚。有一扇门突然被打开了,原先不在那儿的一束不一样的光或者一种不一样的表达出现了。对我来说,这“某些事”依旧是一种近乎魔幻的因素,虽然我也知道不该把魔力掺进现实中来。

这里有一扇全新的窗户,好像风向标在支撑它的杆子上旋转,带来了全新的风。

小吉尔莫坐下,开始说话,口吻很严肃:“我今天不想玩乐高。”

我微笑着。“好啊。”

然后我们都没再说话,好像在等待什么。

“玛利亚老师,我能求您一件事吗?”他终于开口说。

“当然可以。”

“嗯……”他咽了口口水,眼睛望向窗外。“您会同意我课间到这儿来排练演出的节目吗?”

这请求完全出乎我所料。他大概之前也没注意到这点。

“我本以为你们课间和索尼娅老师一块儿排练呢。”

他耸了耸肩,头偏向一边去。

“是的,”他说,“但索尼娅老师生病了,而且她还不知道那西亚不能和我一起唱歌了,而且我现在得演仙女玛丽。

在索尼娅老师康复以前,给我们代课的是克拉拉老师,她也许会因为这些原因而生气……还有,和大家一起排练,我有点不好意思。”

“我明白了。”

他继续耸着肩,等待着我的回答。

“那么,我可以来吗?”

“当然可以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去和克拉拉老师讲,让她允许你课间来这儿。我会告诉她这是为了处理一些……我们之间的事。”

他笑了,双眼放着光。随后打开书包,拿出两张纸放到桌上,然后把它们慢慢推到我面前。

我拿起它们。

“我画了两幅画,”他说,“因为上周我没来,这周就该带两张来了。”

我笑了。

“谢谢啦。”

我看着这两幅画。第一张,白色背景上画着一个橙色斑点。

第二张,画的中间是两个圆圈,圆圈内部有相同的橙色斑点,上面是三个更小的圆圈。

当我抬起头,发现小吉尔莫十分专注地看着我。见我没说话,他伸出手来指着第一幅画说道:“这是我**的床单,有的晚上,我就睡在这上面。”说完立刻把双手放到**,羞涩地笑笑。“有时我会尿床。”

我努力掩饰住我的惊讶。我感到非常好奇,无论是小吉尔莫的爸爸,还是索尼娅,竟然都从没和我提过这个。这再次让我怀疑,小吉尔莫带给我的画可能和真实无关,都仅仅是他自己的想象而已。我感到自己的胸口被轻击了一下,但没有时间想更多了。小吉尔莫指向第二幅画。

“这是我把床单放进洗衣机,它很早就开始工作了。爸爸一般睡得很晚,差不多到夜里十点或十二点钟。妈妈是英国人,所以家里买了烘衣机。① 我早早洗完床单,用烘衣机烘干,所以爸爸从来也没发现我尿床的秘密。”

我深吸一口气,而他依旧指着第二幅画。

“天啊。这事经常发生吗?”我问,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

他想了想,答道:“有时这样,有时不。”

当然了。我心想。

“什么时候会这样呢?”

他又想了几秒钟,说:“当我憋不住的时候。”

“很合理。”我想,尝试换一种方式询问,“或许你睡着的时候,你有感觉想尿尿了,但没时间醒过来。”

他又想了一小会儿,摇了摇头:“不是的,我总是醒着的。”

“哦。”

他垂下目光:“是这样的,有时我想尿尿,但爸爸在电脑前。

想去撒尿,必须经过爸爸的书房,但我不想让他看见我。”

“为什么呢?”

① 由于英国气候潮湿,洗过的衣物需较长时间才能晾干。故此句说,小吉尔莫的妈妈习惯用烘衣机。

“因为要是他看见我了,就会知道我之前在看他。”

他的回答使我警惕了起来,但我没有改变谈话的音调和节奏。

“但是,小吉尔莫,”我说,“你爸爸没做任何不好的事,对吗?”

“没有。”

“那是怎么回事呢?”

他垂下目光,回答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喃喃自语:“因为很多时候,他一直在哭。”

我想象着小吉尔莫的爸爸坐在电脑前,背对着门,就像他一直画的那样。

“可你爸爸是背对着门坐的,对吧?”

他点头承认。

“所以他能看见你就很奇怪了,不是吗?”

他没讲话,眼睛看着我,看起来紧张且不自然。我等待着。

钟表的嘀嗒嘀嗒声表明了等待的一分一秒,我想起之前的几次面谈,小吉尔莫画中那个坐在电脑屏幕前的男人的脸。我感觉到记忆里的某个角落在嘎吱作响。

“小吉尔莫,你爸爸在电脑上和谁聊天呢?”

沉默。

“和你妈妈吗?”

没有回应。

“是和朋友吗?”

依然没有回答。

“小吉尔莫……”

他抬起头,目光慢慢地掠过他刚刚给我的两幅画。

“我觉得,是和……没有人。”

我深吸一口气。忽然间,一切都说得通了。我明白了,如果马努埃尔·安图内斯背对着门坐,他能看到他儿子的唯一方式就是通过电脑屏幕的反射。想要达到这种效果,屏幕就必须是灭着的。

因此,马努埃尔在屏幕里看到的除了小吉尔莫,就是他自己的影子!

可这就意味着……

我突然间记起上次会谈结尾小吉尔莫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

“小吉尔莫,上次我们见面时,你准备告诉我在那个棕色皮质相册里有什么的,还记得吗?”

他看向我,点点头。

“相册里有什么,小吉尔莫?”

他咽了好几次口水,双脚在空气中**来**去。

他看向天花板。

他说:“棕色皮质相册里住着我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