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伦敦,失踪的人和一张被遗忘的纸 玛利亚(1 / 1)

“棕色皮质相册里住着我的妈妈。”

几个单词像《鹅之游戏》① 的几个小房子。我们刚刚从一座小房子坠落,那小房子是个迷宫。之前我和小吉尔莫就在那里。

桌上的钟表指针指向了十八点五十分。我只有十分钟了,我想,我能在十分钟内做些什么呢?就在这时,房子的入口处响起叮叮声,接着是马努埃尔·安图内斯那熟悉的清嗓声。

① 《鹅之游戏》:西班牙语为juego de la oca,是西班牙马德里20 世纪90 年代起热播的一档电视游戏节目。

小吉尔莫又一次晃动双腿,目光扫过那两幅画。我们听到他的父亲坐在了大厅的椅子上,哼了一声。一支圆珠笔掉落到了地上,一个男声低声咒骂了一句。没有其他的了。

“好吧。”我开始试探他,“我记得你之前告诉我,你妈妈住在迪拜。”

小吉尔莫点点头,向门的方向瞥了一眼。大厅里又传来了清嗓的声音。

“你还告诉我说她是空姐。”我补充道。

“是的。”

我笑了。

“索尼娅老师还和我讲过,”我继续说,“一开始,她只计划在那儿工作几个月。或者说,很快就回来。”

沉默。

“是在……2 月?”我继续追问。

他没说话。

“小吉尔莫……”

他抬起目光,笑了起来,但这并不是开心的笑。

“嗯……”他开口了,却又立刻停住了。柔和的灯光照得他的双眼闪闪发亮。他深吸了口气,重新开口道:“当一个人消失不见了,他会去哪儿?”他问得十分严肃。

我感到眼睛刺痛,像是有火花炸开了一样,太阳穴也一阵猛跳。

“这要看情况了。”我回答。

他没给我说话的机会,立刻又问道:“是像死了那样,还是其他什么样?”

在《鹅之游戏》的想象之板上,小吉尔莫回到了起点处,我也跟着他回去了。他将把我带向何处呢?

“有时是这样,有时不是。”我说,试图给自己点缓冲的时间。我一停下,他又说话了,这次的声音比刚才小了些。

“我妈妈在迪拜,是因为……因为她消失不见了。”他说,“棕色皮质相册里的东西,那些新闻、报纸都这么写的。但也许她就像仙女玛丽那样,消失是因为要回到天上休息一段时间,或者说,既没有死,也没在这里。所以他们才说她消失了,不是吗?”

我咽了咽口水,试图保持住脸上的微笑,而头部的疼痛已经不是简单的阵痛了。桌上的时钟指向十九点零三分,咨询室外传来手机的响声,紧接着是椅子摩擦镶木地板发出的吱吱声。“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马努埃尔·安图内斯咬牙切齿地咒骂道:“真是活见鬼……”他咕哝了一声。

我和小吉尔莫对视了一眼,他在椅子上动了动,看向时钟,说:“您也会离开吗,还是不会?”

这问题问得我措手不及。我没有马上回答。他咽了口口水,又低声问道,“老年人总是离开,不是吗?”

我迎向他的目光,努力不把目光移开。

“未来的某一天,我是不得不离开的,小吉尔莫。”

他笑了起来。那笑不像是笑,更像个鬼脸。

“我希望我不会离开。”

这回是我笑了。这笑是硬挤出来的,但我还是笑了。

“好啦,现在你不该为此而担心。”

他撇了撇嘴,慢慢地挠着鼻子。

“‘某一天’究竟是什么时候呢?”他问。

我再次迟疑了。我觉得现在告诉他这点不太合适:几乎可以肯定,圣诞节假期后,我就不会再回学校来了,因为我的代课工作就到这学期结束。我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我同样不想撒谎。有个声音告诉我这不是个好的选择。对小吉尔莫来说不是。此时此刻,他正在试图寻找一个问题的确切答案。我用目光扫视了一圈办公室,经过窗户时,视线落到喷泉上的铁制风向标上。

我呼了口气,放松了些。

“等到风向改变的时候,我就会离开了,小吉尔莫。”

我说,“风向标指向北方的时候。”

他眼睛睁得像圆盘那么大,咬了咬下嘴唇。

“真的吗?”他问,眼睛也看向窗外,“就像仙女……?”

我点点头。

“就像仙女玛丽那样,没错。”我说,“但这是个秘密,就你和我知道,好吗?”

他的眼睛依然圆睁着,缓慢地点了几次头,之后耸了耸肩。

“好好好。”他说,“我保证。”

“太好了。”

沉默了一会儿。几秒之后,大厅又传来一阵清嗓声。小吉尔莫的肩膀放松下来,他眼里的光又暗了下来。

“我好像该走了。”他说着从地上拿起书包,把拉链拉上,然后从椅子上下来,站到地上等待着。“我下周四不需要带作业来吗?”他问。

这问题又让我措手不及,但我马上有了个主意。不要更多的画了,我想。

“需要啊,当然要了。”我对他说。

“哦。”他笑了。

我站起来,慢慢绕过桌子,帮他背上书包。然后用手摸摸他的头。

“下次我想让你带篇作文来。”我说。

他的眼睛睁大了些,一抹微笑点亮了面庞。

“哇!太棒啦!”

我也笑了起来,倍感轻松。

“嗯,是这样,我想让你给我讲讲你和爸爸妈妈今夏的伦敦之旅。”我说。他挺住不动了,转过头抬眼望着我,“还有你去听仙女玛丽唱歌时的事。就这之类的,你随便写。”

有几秒钟,小吉尔莫目光严肃地看着我。随后他耸耸肩,点头同意了。

“那之后发生的事也写进去吗?”他问。

我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说“不”,但他目光中的什么东西阻止了我。

“之后的……”我问他。

他开始挪动步子,我跟在他身后。走到门那儿,他转过身来对我说:“对,之后的。”

我又摸了摸他的头发。

“当然啦,”我说,“为什么不呢?”

他转动门把手打开门。门的另一侧,马努埃尔·安图内斯正蹲在大厅里的椅子旁边,捡那些散落在他脚边的纸张。

他手里拿着手机和一个笔记本,那些纸张一定就是从那个笔记本里掉出来的。见我们来了,他迅速抬起目光,皱起眉头,像是做什么事被我们抓到了一样。

“结束了?”他问小吉尔莫。小吉尔莫点点头,他把剩下的几张散落在地的纸都捡起来,迅速地夹进了笔记本里。

他喘着气站起身,一只手伸向小吉尔莫,清了清嗓子说:“我们走吧?”

“嗯。”

父子二人在大门处向我告别。我目送着他们绕过喷泉,朝学校的铁栅栏方向远去,终于松了口气。在小吉尔莫的坦白之后,我终于觉得弄清了些什么:事实上,小吉尔莫是个早熟的、过度敏感、拥有天马行空般想象力的小男孩,他生活在母亲缺席的世界里。他感觉太痛苦了,于是只好躲藏在仙女玛丽的魔法和“她的力量中”寻求庇护,祈求能把妈妈带回来。这样看来,他在夜间尿床的事实也可以解释得通了。

他说他一直醒着,说尿在**是为了不看见他爸爸痛苦的样子,但不是这样的。更合理的情况是,他是在睡着的期间尿床的,而他爸爸在电脑前哭泣的画面是他经常做的一个梦。

我站在门口,目光锁定在小吉尔莫父亲那宽大的后背上。

“我认为是时候该轮到我们俩谈谈小吉尔莫的事了,安图内斯先生。”我在寒冷的午后喃喃自语。心里还想着,索尼娅一回来上班,我就去见她,告诉她我了解到的那西亚的遭遇,告诉她那西亚的家人对这小姑娘都做了什么。也许她在这方面还有更多信息。

我在门口待了一会儿,享受着异样温和的微风拂过花园里的叶子的景象,之后回到了屋里。正准备关上办公室的门时,有件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在大厅的椅子下面,后腿和踢脚板之间露出一个白点,有半页笔记本纸张的大小。

我走到椅子旁,挪开凳腿,捡起纸张。它被揉得皱皱的,上面有些污迹。我把它带进办公室,坐在桌边,用手将它抚平。

纸上没有任何重要的内容,只是列着一张清单,像是备忘录。

我低声读着,禁不住微笑起来。都是一个男人要做的日常,没什么特别的。

10 月23 日,星期二

1. 修理门把手。

2. 汽车车间。检查轴承。

3. 橄榄球靴的模板!!!

(还有给杰米的。)

4. 解冻豌豆和鸡肉。

千层面更好。

5. 到国家就业系统登记(周二)。

6. 晚餐(红糖、调料和初榨橄榄油)。

备忘录里还有几项,但我不想继续读下去了。看这日期,我觉得它对马努埃尔·安图内斯可能不会再有太大用处了,于是扭身想把它扔到垃圾桶去。可突然之间,我保持原位置不动,身体倾斜,纸篓上方,那张纸就停留在空中。

我感到时间像是突然静止了,后背上开始冒冷汗。

不可能,我想,凉意继续上升,经过脖子直达头部。我呆呆地立了一会儿,没有动。办公室里只有时钟的嘀嗒声,那节奏夹杂着我的心跳。几秒钟后,我俯下身,重新把那张纸捡回到桌子上。然后打开一个盒子,那里面存有本周所有来访者的文件夹,文件夹里有与他们咨询相关的东西。我拿出小吉尔莫的文件夹,把它放到那页纸旁边。

“希望我猜的是错的。”我自言自语道,打破了房间的寂静,“拜托了。”

我打开文件夹,翻着那些画,直到找到小吉尔莫收到他妈妈的那封信的复印件才停下来。我拿起它,感到胃都扭成了一个结。合上文件夹,把那封信的复印件放在上面。

这两张纸放到一块儿,霎时间就一目了然了:笔迹是一模一样的。

写字的人是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