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就要到圣诞节了。这几天非常寒冷,前天夜里甚至还下起了雪,所以早上很多家长没带孩子来上学,而这一举动势必像往常一样引起混乱。孩子们已经嗅到了假期的气息,让他们学习就变得越来越困难,尤其是最小的那些,不得不用新的挑战、游戏和活动去刺激他们。12 月的进程让冬季的学校生活日益沉重。
上周四过节,学校没有心理咨询课,因此吃过午饭后,我决定工作一会儿。我连续好几天都没睡好。半睡半醒间,脑海中竟反复闪现我和小吉尔莫最近一次会面的场景,好像我忽略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又好像在我们交谈间的某一刻,我从第一次见面起就试图拼凑起来的拼图在我无意识的情况下掉到地上。
我感觉到有一股冷空气不知从什么角落袭来,一直往我脑门钻。我有一种预感,有些东西确实一直都不对劲。
我舒服地蜷在沙发里,为自己准备了一杯水果茶,放上一张古典音乐CD,闭一会儿眼睛。此时此刻,我让自己随着轻柔的钢琴声摇曳,闭着的双眼前是一片黑暗,而这黑暗中却上演着与小吉尔莫最近一次会面的每一幕。
“再认真想想,玛利亚。”在寂静中,我对自己说,一边慢慢地按摩着太阳穴。舒缓的音乐使我的大脑从嘈杂中放空出来。几分钟后,房间里只剩下雨水敲打玻璃的声音和钢琴的声音。我深呼吸了几次,试图放松下来,好让我的思绪成为空白。
就在那一刻,在雨声和音乐声中,小吉尔莫的一句话像被弹簧推动着一样跳到了光亮之中。我又一次看到了当他讲到那西亚要他躲到卫生间去时,脸上那痛苦的表情,又一次听见小吉尔莫的声音,他复述那西亚说出的那些话。
“你必须一点不出错地唱很多遍仙女玛丽的魔法咒语,这样咒语才能在圣诞节之前起作用,让一切都好起来。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
我睁开眼睛。
就是这句,这是一句隐蔽的威胁。
是什么让那西亚如此害怕?严重到说出这些话,就为了让小吉尔莫能自己一人上台演仙女玛丽?这也许会是小吉尔莫的一种夸张表述吗?一种……表演?
我差点儿就要打电话给索尼娅了,但马上想起来她和男友到罗马度假去了,我要是现在打扰她,就很不负责任了。过了好一会儿,我一直坐在沙发上,头靠着沙发背,继续听音乐。
突然间,我想起来了。
当然了,是那些便利贴。
我站起身,走到餐厅桌子前,从我的皮夹里拿出保存着小吉尔莫一切信息和事件进展的文件夹。我在桌前坐下,把文件夹翻到最后,那里有一个棕色的信封,装着小吉尔莫交给我保管的那些便利贴。
他是怎么说来着?啊,是的,他说这些“都是那西亚写的”“我是可以讲话的”“因为受惩罚不能说话的人是她”。
一共有七张。我把它们从信封中拿出来,在桌子上摆成一排。但没有按照排好的顺序来,而是让直觉引导我,好像在分发纸牌游戏那样。
我盯着这些黄色纸片看了一小会儿,然后慢慢地高声读出前六张上面写着的字:
我立刻意识到,虽然便利贴上的字是那西亚写的,但第七张上面的画是出自小吉尔莫之手。那线条说明一切。我决定把注意力集中到这幅画上。很明显,这个女孩是那西亚。但这个男人呢?是谁?她父亲?或者是小吉尔莫本人,装扮成这样子,像是个成熟的保护者?而横在图画上的红色大“×”
呢?这是意味着危险?又或者说是抗议?
“我必须和索尼娅谈谈。”我听到自己大声说话的声音,同时仔细地重新整理了那西亚写的话,试图通过这些句子找到这两个孩子那段谈话的主线。
突然间,从记忆的某个角落,我想起了与小吉尔莫最近一次会谈中,我提的最后一个问题,那个他没有回答的问题:“棕色的皮质相册里到底有什么,小吉尔莫?”
于是我后悔起来,本应该让他画相册里的内容,本应该坚持让他再多讲讲这个相册的。我坐回沙发上,又一次闭上双眼,感觉到太阳穴处有些许疼痛,这预示着头痛离我不远了。
一阵沮丧将我包围。突然间,我感觉事实上我没有任何真实可依的东西,没有任何线索,没有明确的数据能握在手中。
好像在与小吉尔莫约谈了几周之后,我依然在原地踏步。我好像正在寻找一些不存在的东西,我想。
“你什么也没有,玛利亚,什么都没有。”我站在一片寂静的客厅里喃喃自语。窗外正下着倾盆大雨,楼下的街道上,一对夫妇身穿雨衣大笑着奔跑。这欢笑和幸福莫名让我再次想起小吉尔莫的面孔,还有他的笑容。
“玛利亚老师,在一切都太晚了以前,念出魔法咒语。”
他说。
“对什么来说太晚了,小吉尔莫?”我又一次喃喃自语,用手按摩着太阳穴,“对谁来说呢?”
我深呼吸了几次,让脖子和肩膀放松下来。
这里有一个想成为仙女玛丽的小男孩,我这样想着,试图再次理顺思绪。他认为一场圣诞演出可以改变一切。这里还有一个因为工作原因而缺席的母亲,她生活在男孩父亲书房柜子顶上的宝箱之中,与男孩的联系仅仅是一周写一封信给他而已。奇怪的是,虽然他妈妈那么爱他,却从来找不到一次和他通电话的机会。这里有一个每天夜里对着电脑屏幕哭泣的父亲,屏幕上更像是他自己的身影,而不是他妻子的。
他坚持要“改正”儿子过度敏感的特质(在小吉尔莫的画中,爸爸永远背对着他,从来不正面看着他)。我手上还有七张便利贴和一个任何人都不该看的棕色皮质相册。虽然里面保存了很多这位母亲的东西,但这些东西应该只是一些寻常物件。
我再次长长叹出一口气,注视着自己在窗子上的倒影。我突然想到,也许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责备自己之前没有停下来重整思绪。我感觉自己犯了个不可原谅的错误,这错不在本质上,而在方法上。有可能正确的做法是把重心放到谈话疗法上,忘记那些图画。毕竟从我以往的经验来看,儿童的绘画过多地混合了交流的画面,这使人很难知道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想象的,哪部分是孩子表演出来的。
“如果这一切都是谎言呢?”黑暗中,我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像自言自语,“可能这一切都只存在于小吉尔莫的想象里。
可能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一个父亲不肯接受儿子真正的一面,而儿子为了在这种拒绝中存活下来,只好躲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避难。也许一切都比你之前想的要简单,玛利亚。”
我站起身,来到桌前,目光又一次落到那堆黄色便利贴上。
太多的“猜测”,但显然,时间又很紧迫。我想着。
我取下这些便利贴,把它们重新放回信封里,再把信封放进小吉尔莫的文件夹里。准备晚餐时,我决定最好的办法也许就是等到下一次面谈时改变治疗方向。
我们需要答案,小吉尔莫。我这样想着,打了个鸡蛋给自己做了个土豆饼。
此时此刻,我没有想到这些答案——“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了。
这答案将会给我重重一击,让我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