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小吉尔莫比六点提早一些到了咨询室，确切时间是五点四十七分。

我那时正在阅读一篇报告，听见铃响，我做了件平时不常做的事：站起来开门前，我先把身子探出了窗外。这是个自然的动作，没什么特别的。

小吉尔莫站在小房子的门前，正在阅读一块黄色纸张上的东西，从我这儿看去，那纸又皱又模糊。他把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一只手抚摸着那张纸，另一只手心不在焉地挠着脖子。

当我离开时，一阵微风轻轻吹过窗前喷泉处的方向标，铁片发出的尖利声响使小吉尔莫从他的遐想中回过神来。他突然转过身去看向喷泉，顷刻之间，我看到了他的眼神。

我整个身体贴在玻璃上。

那一刻是我认识小吉尔莫以来，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一个九岁男孩的眼神。

“冰山。”我脑海中响起了索尼娅的声音，同时远离窗户以防他看到我。我赶快走到门那里。当我给他打开门时，黄色的纸片已经不见了。

“你来早了。”

他点点头，没说什么。我闪向一边，他径直走向办公室，坐在他的位置上，神色很安定。我紧跟其后。我刚在我的位子坐定，他就打开一个橡胶夹子，把我上周布置他画的画放在桌子上，然后推到我面前。

“这是宝箱。”他说。

“谢谢。”

看到画后，我强忍着没有笑出来。很明显，小吉尔莫试图以俯视的视角表现宝箱里装的东西，因为能看出盒子里其他画好的物体被擦去的痕迹。当试图准确地描绘宝箱的内容时，他发现自己不知道如何将一个物体叠加在另一个物体上，经过多次尝试，他找到了一个比其他的画能展现出更多物体的解决方案。

他决定不去画，而是去描绘，为此，他把纸竖过来，分成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起名“阁楼”，下半部分则叫“前厅”。每部分都附上了一份带有简要说明的事项清单：阁楼

1. 妈妈的乌龟珠宝盒，里面有一条项链，几对闪闪发亮的耳环，一块看上去是金色，而且很贵的手表。

2. 一个鞋盒子一样的小黑盒子。里面都是照片，有我的，还有妈妈的，她穿着空姐制服站在一架明净的飞机前。有些照片上的东西我也不认识，因为那是很久以前，那时我还没出生呢。

3. 一个没有橡皮筋的棕色文件夹，里面装着《抵押贷款和汽车》和《待处理的收据》。

4. 两本英文书，但不是关于仙女玛丽的，因为里面没有图画，也没有曲谱。

5. 一本镶金边的绿色带锁笔记本，像是故事书里写的没法打得开的那种。

前厅

1. 一只叫“雷纳托”的泰迪熊，上面挂着一张有爸爸字迹的便签，写着：今天是拥抱一周年纪念日。

2. 一包卡片，上面画着一位巫师的彩色游戏纸牌，卡片上写着“马塞拉塔罗① ”。

3. 一块蓝色手帕，上面带有妈妈的气味，虽然她现在在遥远的地方。

4. 一张带有深色木质相框的大照片，里面的主角是爸爸和妈妈，还有很多人在大笑。妈妈身着白色长裙，头发间别着鲜花。爸爸身着黑色西装，尺寸稍大，但看起来很不错。

5. 一些用蓝色丝带捆起来的信件，数量在五十到一百之间。

数量估计不准确。

我低声读完了信，准备把纸拿起来放进小吉尔莫的文件夹中。这时他羞涩地把手伸向前，几乎是窃窃私语道：“嗯……还有另一面。”

①　塔罗：占卜用具，通过在指定位置（牌阵）上放置随机抽取的卡牌，分析牌面的象征意义对问题做出解释。常见于西方占卜中，偏向心灵占卜。

我迷惑地看着他。

“另一面？”

他点点头，低声说：“背面的东西。”他伸出手，把纸翻过来，重新放到了写字台上。

“背面的。”

在纸的另一面，小吉尔莫列出了特别清单。他是这么写的：地下室

为了不被任何人发现，棕色的皮质影集被放在最下面。由于这是爸爸的珍宝，一个秘密。这样最好不过了。

有一小会儿，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很明显，小吉尔莫应该是在最后一刻把相册加进去的，因为这段文字较之前写得更加漫不经心，而且不是用铅笔写的，而是用一种细头的记号笔。

“啊，棕色的皮质相册。”我把纸放回桌子上。

小吉尔莫看着我，但什么也没说。我决定试探他一下。

“嗯……它在宝箱很靠近底下的地方，是吧？”

“是的。”他说。

“既然你爸爸把它放到那么隐蔽的地方，一定是很有价值的东西了。”

他点了点头，但没看我。

“里面肯定有许多神秘又好看的东西。”

小吉尔莫在椅子里动了动，看起来很不自在。一片沉默。

我等待着。

他咽了咽口水，把手悄悄地伸进口袋，开始摸什么东西。

从那轻轻的吱嘎声和摩擦声中，我明白了，他摸的东西是那会儿他站在门边，等着我开门让他进来时，手里拿的那张黄色纸片。

“我们今天不玩乐高吗？”他问，但没有抬起目光。我一看向他，就知道有些不妙。声音还是他的，但传达出来的东西却完全不同了。在那声音中出现了之前完全没有的情绪，这使我警惕起来。他的语气收缩了起来，声音背后似乎有更多没有表明的东西。

纠结。就是这种感觉。

“当然可以了，”我对他说，“你想玩吗？”

他点了好几次头，我立刻起身去拿柜子里的乐高积木盒。

就在我到了盒子那里，准备拿出来时，听见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是妈妈的相册。”

我转过身，小吉尔莫仍在摩挲着他膝盖上的那张纸片。他那么聚精会神地看着我，我决定就站在原地不动，保持着我们身体上的距离。他眼中浮现出一些新的东西。

是分享的欲望。

“啊，当然啦，就因为这个，所以才这么有价值。”我对他说，面带微笑，“因为里面有照片，还有你妈妈的东西，所以对爸爸来说是宝藏。”

他两条腿交叉着前后摆动，刚开始非常慢，然后越来越快。

“不是的。”他说。

我把后背靠在书架上深呼吸，看着他坐在那儿摆动着小腿，手不住地摩挲着纸片。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沉默充盈了一切。

见他不说话，我决定打破这僵局。

“小吉尔莫，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沉默。

我走过去，绕过写字台，在他身旁蹲下。我发现在他脚边有一张和他手里一样的纸片，颜色和大小都一样，是便利贴。

我猜地上的是从他兜里掉出去的。

“你掉了一张纸。”我对他说，试图以某种方式打破包围着他的恐惧。他把头低下一点，看起来局促不安。

“嗯。”

他没再说话。

“小吉尔莫……”我把书放到他的膝盖上，他停止抖腿了，好像我的碰触给他减压了一样，但他还是没说话。双手放在便利贴上，直到最后，终于开口了。

“是这样的……昨天发生了一件事。”他的声音里透着胆怯。

啊，怪不得这样呢。我心想。

“哦？是吗？”我用尽量随意的语气问。他没回答。

“好吧。”我慢慢站起身，坐到他身前的写字台上，双脚交叉着。“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呢？是件……要紧事吗？”

沉默。

“你想对我讲讲吗？还是更想玩会儿乐高呢？”

他没有立刻回答。最终回答时，抬头看向钟表。

“这事情有点……有点长。”

我也看了眼钟，此刻是十八点二十三分。

“这你不用担心。”我安抚他，“我们时间充裕。”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叹了口气。

“好吧。”他说。他又看了眼钟，随后向门那边偷偷瞥了一眼。

“要是爸爸来了呢？”

“放轻松。要是他来时我们还没讲完，他会在门口等着的。”

“好吧。”

我们再次陷入沉默。窗外的风向标再次发出尖利的声响。

小吉尔莫眨了眨眼。

我又等了一小会儿，接着直起身，绕过桌子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当我觉得他要开口向我讲述时，只见他弯下身捡起脚边的便利贴，慢慢把它们放到写字台上，然后看向我。

“我还有更多。”他说。

我笑了。他拿出皮夹打开来，取出一小叠纸片放到之前那两张边上，然后把它们一起推到我面前。

“给我的吗？”

他点了点头，也笑了起来，看起来平静多了。

“但是我们得先给它们排好序。”

“没问题。”

然后是一阵沉默。小吉尔莫反复挠了几次头，长出一口气，终于开始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