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还住在家里时，每天晚上上床睡觉之前，都会来陪陪我，她会带一杯热牛奶，再讲些有趣的故事给我听。有时也会讲些她小时候住在英国时发生的事，虽然不像仙女玛丽照看的班克斯兄弟们一样在伦敦，而是和父母同住。其实也不是她真正的父母，因为她是被收养的。其他时候，她会给我读仙女玛丽的片段，但不是电影里那个和妈妈一样来自英国的演员朱莉·安德鲁斯①，而是书里面的。二者虽是同样的人物，但很不同。

“这才是真正的，”有一天她对我说，“电影里的是另一个，因为电影篇幅有限，不得不把故事概括了。”

现在妈妈不在家了，我得自己上床睡觉了。晚饭后，爸爸坐在电脑前写信，等待深夜的来临，好能和妈妈聊天。而我在厨房看电视或者做家务，绝不靠近他一步，因为那是被明令禁止的，违规就要受罚。但周三不同，我早早上床睡觉，因为周四是妈妈来信的日子。爸爸说，如果我不早睡的话，邮差送信时，就会绕过我们家，到时候，我就不得不再多等上一星期。因此，昨晚，我早早上床睡觉，今早，信就已经躺在邮箱里了。信封是紫色的，上面贴着在那西亚看来十分奇怪的邮票。考虑到她来自巴基斯坦，而在学校的世界地图上，迪拜和巴基斯坦相距很远，所以她了解的可能也不是很多——但她说奇怪就奇怪吧。

课间休息时，我和那西亚到洗手间一起读信。好吧，其实是我读她听，因为有些字她看不懂。

①　朱莉·安德鲁斯：英国著名女演员，出演过《音乐之声》等家喻户晓的电影，在电影《欢乐满人间》中饰演仙女玛丽。

宝贝：

你爸爸和我说你很好，学习很用功，还一直和朋友排练圣诞演出的节目。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到现场去看你表演。但别担心，你爸爸答应我，他会录像，然后发给我。

今天我非常想你，因为有一名乘客带了一把有鹦鹉头手柄的伞，虽然她的是金色的，和我们的玛丽仙女的那把不一样。

而且它也不会说话（好吧，至少我没看见，但谁知道呢）。

告诉我，你现在已经开始列圣诞想要的礼物清单了吗？可别等到最后一刻才开始哦。把清单给你爸爸，让他发给我。如果我们两个一起来帮你准备，也许会更快捷一些。

好啦宝贝，我得离开了。我还有不到一小时就要开始工作了，在这之前，还得下楼到邮局寄信。啊，对了，随信寄给你一张明信片，你一定会喜欢的。但不是海豚（你还记得吗，你问过我，这边是否有海豚？），它叫海牛，是……美人鱼的爸爸！是真的！你之前不知道有雄性美人鱼吧？这里就有。

来让你瞧瞧世上存在的美妙之物。

我非常爱你，我的儿子。直到世界尽头，也永远不会忘记你。

妈妈

附言：你爸爸告诉我，你有了一个很棒的新朋友玛利亚，她帮了你很多。多好啊！我相信她是位很棒的女士。还有，多和爸爸交流，别总惹他生气，你知道他就那样。

那西亚从信封中取出明信片，我俩看着照片中的雄性美人鱼。他看起来像海里的熊，但没有毛发，长相很丑陋，长得特别像管食堂的塞巴斯蒂安。我们哈哈大笑起来，一直笑到我有点尿意才停下。我不得不飞快地跑进厕所，以防尿裤子，极力避免重演晚上在家不时发生的那一幕。

我从厕所出来时，那西亚还在盯着那雄性美人鱼。

“我长大后，也要满世界去旅行，像你妈妈那样。”她说。

我没说什么，她把明信片递给我。

“你知道吗，我觉得我现在不想成为公主了。”她捂着嘴笑了笑。

“不想了吗？”

“不想了。”她摇了摇头表示否定，说：“我现在想成为迪拜的空姐。”

我们俩都笑了，但随即放低声音以防走廊里有人听到。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公主不得不永远待在一个地方，不能随意搬家。还总得戴着头巾，保持沉默，就像我妈妈在商店柜台后的状态，即便不在商店的柜台后面，她的丈夫也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她。我想我可能不喜欢这种生活。有个当空姐的妈妈多酷啊，不是吗？那么摩登，那么美丽，就像宝莱坞①的女演员，不过你妈妈是金发，也不用一直唱唱跳跳怪累的……”

我喉咙有些哽咽，眼睛睁开、闭上很多次，因为我想起了妈妈。

还记起那天我们在那西亚家看相册，她指给我看一个留着黑色胡须的男人，他看起来很严肃，穿着军装，稍微有点胖。

我问她这是她家人吗，她表情奇怪地点头称是。

“他叫艾哈迈德，”她说，“是我的未婚夫。”

“你的未婚夫是什么意思？”

“未婚夫就是我将来的丈夫，但现在还不是。”

“结婚会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吗？”

那西亚用手帕捂住嘴，但没有笑，耸了耸肩说：“我不知道。其实我不认识他，但我爸爸说他很好，说他有房子和工厂，工厂大得就和纽约的一样大，那里有很多工人，整天摆弄着机器，伴随着巨大的噪声。”

①　宝莱坞：印度孟买电影基地，代表部分印度电影产业，是世界上最大的电影生产基地之一，拥有数亿观众。

“哦。”

她没再说什么。我们继续翻了一会儿相册，她突然说：“他三十二岁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下午不知道，今早在卫生间的时候，也是如此。当那西亚走近我拉起我的手时，我不知该说什么，所以只能望向地面，咽了咽口水。

“你妈妈很快就会回来了。”她说。

我点点头，但没出声。

“也许圣诞节就能回来，来看我们在演出舞台上唱歌。”

“不可能。”

“可是，她没有假期吗？”

“没有。”

“哦。”

有一小会儿，我们谁都没说话。然后她打破沉默，边说边把我拉向门口：“我们到后院去玩我的芭比娃娃怎么样？”

我没说什么，于是她看着我，又说：“或者再去排练一会儿？

还有十分钟才响铃呢，走吧！”

我的眼睛立刻就不那么想流泪了。我把信揣到长衫兜里，和她一块儿跑下楼。在去院子的路上，我们碰到了索尼娅老师和五年级的阿黛拉老师。

老师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又把我头发弄乱了。我们走开没几步路，她朝我喊：“吉尔莫，别忘了今天下午你还和玛利亚有约呢！”

我回答说记着呢，就和那西亚手拉着手跑到后院去了。

“玛利亚是谁啊？”我们吃花生酱三明治时，她问。

“是位在花园小屋里问我事情的女士。”

“事情？”

“嗯，她还让我玩乐高呢。”

“多奇怪啊，不是吗？”

“你也这样觉得吧？”

“那你为什么去呢？”

“因为我爸爸说她是位向导，给人提供帮助。”

“这样啊。”

“嗯。”

“她要是向导的话，说不定是从……东方来的呢①……和东方三王一样。”她坐在篮球场边上说。

①　西班牙语中“向导”一词（orientadora）和“东方”一词（oriente）词根相同，故此处那西亚说向导可能来自东方。

因为嘴里塞满了花生酱三明治，我只好摇了摇头表示否定。而且我知道东方三王的故事是假的，因为有关骆驼的桥段是不可能发生的，虽然那西亚不以为然，认为有可能是魔力的作用使它们飞了起来。

“叫她向导，是因为……因为在窗前有个带公鸡形状的风向标，”我说，“当你坐在那个椅子上，风向标就转向东，真实的东方哦，因为晚间电视新闻中的天气播报员就是这么说的。”

“一个风向标！和玛丽仙女的一样！”她大叫，嘴里的面包屑和一点唾液朝我飞溅而来，“这一定是个预兆，小吉尔莫，就像美国侦探故事里那样。”

我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想起玛利亚给我留的绘画小任务还没有完成，顿时紧张了起来，因为她有可能因此而生气。然后我想到，如果她不喜欢我的画，也许我可以把妈妈的信和雄性美人鱼的明信片拿给她看。因为她一定没见过雄性美人鱼，但也有可能见过。

“铃响了，小吉尔莫！”那西亚边说边把剩下的三明治全塞进嘴里，捡起地上的芭比娃娃，“我们快跑吧，该上体操课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要是去晚了，马丁先生会怎样。”

我们一起朝门跑去。当我们不听话时，马丁先生的脸颊会气得像蟾蜍一样胀起来。如果我们忘带体操器械或运动鞋，他还会罚我们绕足球场跑圈。他一定对我们非常不满，因为那西亚的父母不允许她在学校换衣服，即使是体育课也不行。

还因为我们俩总是站在最后一排，因为我害怕皮球。但这些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因为我们俩能躲在更衣室后面玩我们自己的，而且还不被人看见。

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