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秘密。”小吉尔莫回答,脸上带着又羞涩又淘气的微笑。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小吉尔莫在谈话期间画的画,都是刚刚交给我的。我把它们翻了一遍,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画和索尼娅交给我的信封里面的画一模一样:在画的右下方,地平线之上,门开着,房间里,一个男人坐在桌前,面前是一面巨大的屏幕。男人戴着耳机,脸上脏兮兮的,满是污渍。纸的上方有一架飞机,上面站着一个女人。飞机下方,迷你的玛丽仙女(我认为小吉尔莫是想画这个)正在飞翔,她向飞机上的女人伸出一根魔杖,另一只胳膊下面夹着一本巨大的书。除此之外,还有些矩形散落在空中,每一个都有一扇小窗户,后面探出一张脸。房子里还有台洗衣机。男人的身后,门的旁边,竖立着一个柜子,上面有个盒子,墙上靠着一架梯子。“Supercalifragilisticoespialidoso① ”这个词横跨整张纸的对角线。
① 该词对应英文中的“Supercalifragilisticexpialidocious”,是由34 个字母构成的词,有“胡言乱语”的色彩,意思是“奇妙的,难以置信的”。源于1964 年迪士尼歌舞电影《欢乐满人间》的插曲Supercalifragilisticexpialidocious。
小吉尔莫拾起在谈话过程中把玩了好一会儿的乐高玩具,开始重新搭建成一座桥。
墙上的钟指向七点时,谈话要结束了。他抬起目光,脸上浮现着整个谈话过程中都不曾消失的兴奋的微笑,好奇地问:“长大成人要很久吗?”
我笑了。小吉尔莫蓝色的眼睛敢于直视一切。他提问时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就像问的是世界上最自然而然的问题一样。
正是这点让我安下心来。
“需要几年吧。”我回答。
他皱了皱眉,头偏向一侧,很自然地露出一个孩子气的厌烦表情,让我禁不住又笑了起来。
“不能更快了吗?”他问,然后皱皱鼻子。
我顿了顿,然后问:“你为什么想快快长大呢?”
他把目光转向窗外,眨了眨眼。
“因为如果不快点长大的话,我怕等我长大了,可能就太晚了。”他很认真地说。我可以感受到他声音中充满了焦虑。
“太晚了?怎么会太晚呢,小吉尔莫?你要去做什么?”
我问,目光扫视着他的画,定格在坐在电视机前戴着耳机的男人身上。
小吉尔莫深吸了一口气,说:“对于魔法。”
那一刻,我不知道如何理解他回答的维度,所以选择转移他的注意力,指着画里的男人问:“小吉尔莫,这是你爸爸吗?”
他笑了,点了点头。那是个奇怪的微笑,像是成年人才会有的。
“他总是看电视吗?”
他摇了摇头表示否定。
“不,那不是电视,是电脑。”
“哦。”
“他戴着耳机是为了在晚上和妈妈聊天。”
我又看向那幅画,发现事实上,在男人的面前有一扇窗,窗外有一轮月亮。
“那你从来不和她讲话吗?”
他垂下目光。
“她只有在我睡觉时才能讲话。”他说。
“哦,是这样啊,我明白了。”我看向时钟,发现我们的谈话已经超时十分钟了,于是决定就此结束。“如果你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就先到这儿吧。”
“好的。”
我送他到门口,和他爸爸打了招呼,他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当安图内斯先生问我谈话进行得如何时,我试图给出最谨慎的回答,于是对他说现在下结论还太早,我想在这学期结束前,每周和小吉尔莫会谈一次。他看起来既不高兴,也不很信服,但还是带着些许不情愿同意了。之后我们约定,小吉尔莫每周四都在这个时间点来见我。我把他们送到门口,望着他们快步消失在雨中的身影。
我重新坐到桌前,打算把跟小吉尔莫会谈的情况写个总结。当我拿起那幅画准备保存到文件夹里时,一个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戴上眼镜,将纸拿到台灯下仔细地研究起来,心跳有些加速。
小吉尔莫画中那个坐在桌前、戴着耳机的男人脸上的斑点不是胡须。
是眼泪。
我把目光右移到小吉尔莫画中的电脑屏幕上。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