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始于在小吉尔莫的老师——索尼娅老师办公室的那天。
我们谈了一会儿,她非说什么小吉尔莫必须去见学校的心理医生——她管那叫“向导”——我实在是听得不耐烦,差点起身就走了。但就在那时,她说了些话,让我觉得我应该留下来继续听一下:“我觉得有些关于小吉尔莫的事情,也许您会想了解。相信我没错。”
我重新把肩膀靠在椅背儿上。
“事情?”我问。
索尼娅老师慢慢点头表示同意。她是个年轻的姑娘,有一头深褐色的头发,双眼又黑又亮。她很漂亮,目光坚定,笑的时候看起来更成熟。
“是的。”她回答。
“您说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首先您应该知道,小吉尔莫在同学当中并不是那么……受欢迎,”我没说什么,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还没说完,“他全情投入在自己的世界里,显而易见很幸福,但与其他同学隔离开了。事实上,从这学期开始,他只和那西亚有真正意义上的联系。那西亚是个来自巴基斯坦的女孩,也是这学期刚刚转到我们学校的。据我了解,她是你们的邻居吧?”
“对,”我回答,“她是我们楼下那家商店店主的女儿。”
“嗯嗯,和我想的一样。”
“他们一家人都非常好。虽然生活方式什么的与我们不一样,但人真的不错。”
她笑了,但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除此之外,他还对故事抱有极大的热情,”她边说边做着一些手势,“小吉尔莫读起故事来,就像不需要休息似的:食堂里、娱乐时间里、课间休息中……关键是读的那些作品不是他这个年纪该读的,都是些……超前的东西。不知道您能否明白我的意思?”
这次换成我笑了。她问我“能否明白”。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儿子一直在读书?
我差点儿就要冲她这样喊出来,但我没说。她在等我的反应,我说:“小吉尔莫读书的习惯是从阿曼达那儿继承来的,这点他们很相像,还有一些其他方面也是。阿曼达能一连阅读好几小时,她一直都那样。有时甚至能在街上边走边读,我还见过她推着小车购物或者做饭时也在读书。”
“嗯,我明白。”她说,这次没有笑。
这时传来一阵喊叫声,一群孩子正从面对走廊的那扇窗前经过。我伸长了脖子,试图从中认出小吉尔莫,但没瞧见他。
索尼娅老师等他们走远了,才又继续。
“除了阅读,还有一些事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继续说,“首先就是他对……仙女玛丽尤其关注。”
我没说什么,我们对视了几秒,我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刚开始,我只是觉得有点异常,但我也知道,对于一个刚刚转学的小男孩,我不想把这当成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个年纪的孩子经常幻想着各种各样的形象,有时甚至……怎么形容呢?甚至都把虚构的人物当成家庭的一员了。”
“对啊,这很常见。”
“但是昨天课上发生了一件让我开始警觉的事,所以我才打电话约您来,希望当面告诉您。”
我能从她的声音中感觉到她很担心。我感觉我的胃有微微的不舒服,突然意识到她马上要对我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这个瞬间,我恨阿曼达没有和我一起坐在这里。
“我们应该一块儿来面对这些的,阿曼达。就像以前一样。”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老师将要说的话上。
我把肩膀往椅背儿上靠去,咽了口口水。
“您说吧。”我说。
一小时后,当我在回家路上某个街角的酒吧里喝上一杯的时候,脑海中还回想着刚才和我儿子的老师会谈最后几分钟所谈的内容。
“安图内斯先生,真正让我觉得小吉尔莫应该见见学校的向导的原因,并不是他长大后想成为仙女玛丽,”她是这么说的,“我们都知道,孩子们对未来有各种各样的畅想。当然,仙女玛丽是个勇敢的人物,这没什么可担心的,反倒可以说,她是个非常正面的模范。”
我叹了口气,稍稍放松了一些。
“引起我注意的不是小吉尔莫想成为她那样的人,而是他就想成为仙女玛丽她本身。”她解释道,她手指间转着一支圆珠笔,眼睛一直盯着我。“想成为某人一样的人和想成为某人本身是有很大区别的,安图内斯先生。再加上他与班级其他同学格格不入,和他过于敏感的性格。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调查一下,小吉尔莫是否在试图告诉我们什么呢?从他的世界中,从他的恐惧中……没人可以确定,也许仙女玛丽仅仅是冰山一角。”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胳膊,朝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仿佛知晓一切的微笑,就是那种老师把家长当傻瓜时特有的笑容。
“学校的向导玛利亚已经了解了他的情况。以前负责这块的向导并不是她,一直与我们一起工作的教育心理学者伊莎贝尔休产假去了,下个学期才能回来。但请放心,她也是非常专业的,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她说着打开日程簿,递给我一张名片:“请恕我冒昧,我已经给小吉尔莫约好了第一次谈话,就在下周,”随即用更加柔和的声音说,“当然,是在您同意的情况下。”
我喝啤酒的时候,又想起了阿曼达。我从皮夹里拿出她的照片时,也一块儿拿出了老师刚才给我的那张名片。我坚信阿曼达要是在的话,也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于是脑海里便浮现出她的声音:“干得好啊,马努。你知道就像我们一直说的那样,‘知道总比不知道要好’。”这声音就像是从服务生匆忙的身影和电台的音乐间传来的一样。
“知道总比不知道要好。”这是阿曼达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还有这句:“永远别后退一步,马努。这对未来可相当不利。”
我站起身,到收银台结账,来到大街上。就在要过马路时,我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老师刚才和我讲的小吉尔莫和仙女玛丽的那件事。我仿佛又能看到老师坐在那儿,把圆珠笔放到嘴唇处,像是医生的习惯动作,好像要费好大劲才能讲出不得不讲的话;还能记得她每次讲话之前都会按按下颌。
“但是引起我最大注意的地方在于,”她说着皱起眉头,“从这学期开始到现在,小吉尔莫从来没提过他的妈妈,安图内斯先生,一次都没有。”
然后我们俩都沉默了。我沉默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沉默是因为在等我说些什么。我记得我清了清嗓子,她把身体斜靠到椅子背儿上。
之后,像是思考了很久,她大声说了一句:“就好像对您儿子来说,他妈妈根本不存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