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和游戏(1 / 1)

我晚上出去的时候,卡尔总是和我一起。现在爸爸不能和我一起去了,有个人做做伴总是好的。他说,他必须待在家里,照看房子、家里的东西,还有妈妈,所以现在轮到我来负责处理其他的事情了。我没有告诉他我带上了卡尔,毕竟我原本是应该自己一个人去的。

卡尔和我完全不一样。或者说,是我不想成为的样子。比如,他会害怕。他害怕那些不是住在岬角上的人,害怕不能给爸爸找回足够的杂物、给妈妈找回足够的食物,害怕发出噪声,害怕被抓住,害怕在白天出门,害怕藏身在黑暗中的一切。还有,害怕承认他害怕。他只会告诉我。

他还会伤心,会愤怒。

他可能会对妈妈发脾气,比如,当她吃得太多、动得太少、长得太胖,以至于我们都怀疑地板是不是足够结实,能不能承受得住她身体的重量。毕竟,楼上的卧室里原本就有那么多东西了,还要再加上一个妈妈。奶奶死后不久,爸爸就开始在“白色房间”睡了,好把双人**更多的空间留给妈妈,因为她所有的时间都在那里度过。我真不明白她是怎么会变得这么胖的。没错,她是吃得很多,可也没有那么多呀,而且她也并没有一直吃蛋糕之类的东西。有时候她可能只是吃我带回来的一条白面包和酒馆做的小牛排,还有奶酪、火腿、土豆、胡萝卜和在回家的路上解冻的冷冻豌豆。

就好像食物在她体内生长一样。可尽管这样,她还会向我们要更多的食物。就是这一点让卡尔很受不了。但他也会感到难过,因为我们的妈妈真是我们能想象到的最好的妈妈,她曾经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至少是这岛上最美丽的女人。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将要消失在她肥胖的脂肪下,她的眼睛也不再像爸爸画的那样熠熠发光。我想,她的美丽和她的光芒,连同所有的语言,都被困在她的肚子里,等待着释放。可你总不能切开你妈妈的肚子呀,对吧?

我和卡尔会讨论这件事。为什么你不能挖个洞,把所有不需要的部分给切掉,好让她从被压迫在她身上的一切中解脱出来,重新成为原来的她呢?但我们不确定你是不是可以切开一个活着的人,而不让她死去。让她死去是我们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了。我们也不想弄疼她。

有一天我几乎就要成功说服卡尔去问爸爸这件事了,但他不敢。我想,反正爸爸肯定也不会听到的。他从来都听不见卡尔说的话。

实话告诉你吧,我知道爸爸看不见他。只有我可以。

我能感觉到,卡尔有点生气,因为在他小的时候,他们没能照顾好他。虽然我大部分时候都可以看到他、听到他说话,还可以和他一起玩,我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至少,他要是能帮我拿东西就好了,我们晚上走路回家的时候我的包常常会很重。

我们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那家酒馆了。我和卡尔通常在到过那里之后,就不用再继续往前了,因为那里几乎有我们需要的一切。爸爸警告过我不要去得太过频繁——毕竟,我可不希望自己被抓,不是吗?

以前,他自己也经常去那儿。但自从他们开始反锁后门,他就不太容易进去了。不过,地下室的窗户晚上总是开着条缝,那里正对着酒馆后厨。那条缝对爸爸来说太窄了,我却刚好可以通过。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我已经可以非常熟练地松开窗户的搭扣,拉开一条足够我通过的缝隙,钻进里面。通常是先伸脚,踩在暖气片上,再从暖气片悄无声息地跳到地板上。窗户下面是一条小走廊,你可以沿着它一路走到储藏室,或是上几级台阶进厨房。

我总是随身带着最小的那个手电筒,但用起来还是一万个小心,尤其是在厨房的时候,因为外面的路上可以看到厨房的一扇窗户。最好的办法是等到眼睛适应黑暗,就像一只猫头鹰。我的眼睛已经锻炼出了很好的夜视能力,我在夜里看得非常清楚。

我会从储藏室拿各种各样的东西,主要是罐头和卫生纸,偶尔也从大冰柜里拿一些吃的。冰柜里如果有甜品我肯定会拿,因为妈妈爱吃。我通常会挑一些小包的甜食,比如甘草彩虹糖或是小熊软糖,我想这些不会让她长胖的。我还会很努力地弄些饼干带回家,因为和妈妈一起在**吃饼干,是一件很特别的事情。我们总是在吃之前把它们揉碎,摇一摇。她说:“这样就没有那么多卡路里了。”这话总能让我们发笑。

不过,老实说,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明白她的意思。我从来没见过有卡路里掉在被子上、书上或是其他地方。但尽管这样,我还是每次都会揉碎再摇一摇我的饼干。现在我也还是会这样。这样吃起来更好吃。

我每次都会记得往酒馆厨房的冰箱里瞄一眼,每次我都能看到包着锡纸的烤盘里做好的食物。有时候我会把它们拿出来,在手里捧上好一会儿,呼吸着食物的味道。有时候,我可能也会尝一点儿,甚至往包里倒上几盘。但我都会非常小心,不能让冰箱门开得太久。这是爸爸说的。他说冰箱里面有灯,可能会有外面的人从窗户看到我。这里没有窗帘。

一想到可能会让我暴露身份的灯光和噪声,我就害怕。黑暗和寂静是我的朋友。

我从来都不会一次拿太多东西,这是这个游戏的精髓所在。如果违反这一条,我很有可能被抓,而那是最坏的结果。不单单是因为一旦我被抓住了,这游戏就会结束,还因为我不知道他们抓到我后会怎么做,那些陌生人。

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这个游戏只是为了好玩,但后来我意识到,我们玩这个游戏是为了生存,而被抓的后果是我们无法承受的。后来我才发现,这个游戏真是非常严肃。爸爸说起过他们,其他人。他说他们也会参与到这个游戏中来,但却不干什么好事儿。那些陌生人希望抓到我们,这样他们就可以对我们做糟糕的事了。我和卡尔都希望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因为当我们独自出门的时候,真是很难不去想呀。

一想到这个,卡尔的心就跳得厉害。我都能感觉到。

有一天,我问爸爸我们能不能别再玩这个游戏了,他的回答让我永远也忘不了。他说:“可如果停下来的话,你妈妈就会饿死,而我就会很伤心。”

他说这话时,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终于发现他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他的胡子长得太长了。以前,我觉得他的胡子就像殡仪馆刚刚修剪过的落叶松。那时候他的胡子又好看又软软的很好摸。可现在,爸爸的胡子看起来更像是一堆小树枝。它又干,又黑,又白,里面还藏着一些碎木屑和蜘蛛网。我甚至发现胡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有可能是被困在蜘蛛网里的动物,也可能只是他自己的嘴在翕动。他的头发也长得很长很奇怪,眉毛也是十分浓密,看起来有点吓人。

但最奇怪、最糟糕的,还是两条浓密的眉毛下直勾勾盯着我的那双眼睛。它们完全没有焦点。这双曾经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眼睛,现在被一层乳白色的东西挡住了。我仿佛再也无法从中看到爸爸了。

也是在那一天,我才真正意识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明白我带回家的东西有多么重要。那一天我长大了,但身体还要保持瘦小,因为我还得从酒馆地下室的窗户爬进去。

每一次进酒馆厨房,我都会四处寻找爸爸可能会喜欢的东西。抽屉里有各种各样的东西,我总能找到点适合爸爸的。可能是茶巾,可能是一个汤勺,一卷保鲜膜,或是一个鸡蛋切片器。不是所有的东西我都认识,但如果我喜欢一样东西的样子和摸上去的感觉,我就知道爸爸肯定也会喜欢。

我找到过最奇怪的东西,是在一间度假小屋的床下发现的一根长长的东西。那里面装着电池,但你不用把电池拿出来,压在自己的舌头上,才让它振动。你只需要把舌头贴上去,按下按钮,整个东西就会振动起来了。爸爸说那是厨房用品,是用来做蛋酒的,但我试了一下,结果让我失望透顶。

我时不时地会在酒馆拿些锅碗瓢盆偷偷塞进包里。爸爸说我得特别小心才行,最好只拿那些即使丢了也没人会注意的东西,或者至少不会马上有人注意到的东西。但有一次,当我带回家半截折叠单车的时候,爸爸却无法掩饰他的兴奋,还请求我赶紧去把另一半也给找回来。

我照做了。在发现了单车使爸爸那么开心之后,我就开始寻找更多单车,各种各样的单车。这件事很容易,因为我不用钻进别人的家里面就能拿到它了。单车通常都被放在容易拿的地方,如果还没上锁,那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卡尔不怎么喜欢骑单车,所以我沿着小岛的“颈部”把它们推回家。这都是为了他。

但我有点开心过头了。在所有那些事之前,在妈妈胖得出不了卧室之前,在爸爸晚上留在岬角照顾家里的东西之前,在我发现他胡子上的蜘蛛网之前。在所有那些事之前,还发生了其他事。

比如,我有了一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