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整个周末,我彻底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而邦妮除了上楼洗澡外,剩下的时间也都把自己锁在客厅里不出来。这两天,我和外界的唯一联系就是爸爸发来的一条短信告诉我他回国了,以及他和梅兰妮还有伊西这次玩得“特别开心”。
我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和坦维吵架的过程,每想一次,就懊悔一次,自己当时怎么那么笨嘴拙舌,明明有机会,却什么都没说,也没做。道歉的信息写了几十条,但我一条都没发出去。现在我脑子里一团乱麻,自己都理不清到底怎么想的。我知道除了为我说过的那些话道歉外,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能挽回我们的关系;但是我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这么做;也许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这段友谊晚断不如早断,我明显就不是坦维想象中的那种人,所以或许也没必要再去试图挽回。
我知道周一的时候学校里肯定会有风言风语,哪怕早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个早上真的来临时,还是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在我走去点名教室的这一路上,窃窃私语的声音就像多米诺骨牌似的,迅速传遍了整条走廊。我虽然没法儿听清他们讲的每一个字,但是内容却不难猜到,无非就是在说我有多恶心、多脏,像个疯子似的、脑子不正常之类的。我故作坚强地仰着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但是每多走一步,心里都在接近崩溃的边缘。我没指望过席恩娜和其他人会对我家的事守口如瓶,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的事远不止在十年级传开了,在我走去教室的这一路上,下至六年级的小孩、上至高中生都毫不掩饰地盯着我看。
如果已经有那么多人知道了,那社会救助机构找上门来只是迟早的事。
我走着走着,突然右拐跌跌撞撞地冲进厕所。里面有一群八年级的女生正在镜子前边化妆边吹牛。我冲过她们身边,把自己锁进了最里面的隔间,按下马桶的冲水键,就跪在地上干呕起来,用水声掩盖住我的干呕声。我真希望自己能吐出点什么,哪怕就让在我心底纠缠不清的恐慌和害怕稍微得到一点儿排解也好。
我的脸上和腋下汗水连连,我扯了一大截厕纸来擦,结果没一会儿,手上那团纸就吸饱了水,变得烂兮兮的。擦好后,我扶着装厕纸的盒子把自己从地上拉了起来,站稳后,打开了隔间的门。
当我看到洗手池上方的镜子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镜子里的我看上去筋疲力尽,脸上涂了还不到一小时的遮瑕膏早被汗水冲得无影无踪,露出我眼底青灰色的黑眼圈。
我在洗手时感觉到有很多目光落到了我身上,全都来自那些涂得跟大花脸似的女孩。
“看什么?”我没好气地冲她们吼道,“有事吗?”
她们都吓得拼命摇头。两年的年龄优势让我的气势占了上风,但也仅此而已。
我把湿漉漉的手在洗手池上甩了甩,然后走出了厕所。我胃里仍在翻江倒海,尽管从上周五下午到现在,我几乎没吃过任何东西。
走进教室后,我立马就发现坦维的座位竟然是空着的。除了开学第一天她迷路没找到地方,其他时候,她都到得很早,每次我一踏进教室,就会看到她冲我笑着挥手,接着就开始播报自己一肚子的八卦和小道消息,甚至连她早餐的内容都要跟我说一遍。
我从过道走向座位的时候,班上同学盯着我的目光连掩饰都懒得掩饰。我拼尽全力去忽略他们,目光专注地锁定在墙壁的某个点上,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面无表情。这简直是一场当街示众的游行。等我好不容易走到座位的时候,整个人汗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我一坐下,艾默生就从座位上转过身来。
“你是不是也没看到坦维?”他舔了舔嘴唇,紧张地问我。
我摇了摇头。
“好吧,”他看上去有些失望,“你觉得她会不会是生病了?”
“我怎么会知道?”我不耐烦地说。
我的话让他皱起了眉头:“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我没回他的话,直接把书包拉到腿上,假装整理东西,他意识到我不想理他后,就转了回去。
今天我的第一节是艺术课,而这正是我害怕的,因为杰米、席恩娜和凯茜都在这个班上。虽然斯金纳老师会要求课堂保持绝对安静,但只要一想到得和他们在同一个教室里待上一小时,我心里就别扭得要命。
我走进教室后,看到一个长着浓密棕色络腮胡的男人正坐在斯金纳老师的位子上。
“斯金纳老师呢?”爱丽丝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她身体不舒服,”这个男人回道,“你们可以叫我比特老师,今天由我来代课。”
我刚坐下,杰米就大步走进了教室。我连忙转头,假装全神贯注地看着窗外。我盯着停车场上的一只知更鸟,看着它在不同车的引擎盖上蹦来跳去。
“嘿,你好呀,罗。”席恩娜从我身边挤过的时候,故意问,“你妈妈怎么样了啊?”然后还不等我回答,就爆发出一串响亮的笑声。
“你别这么刻薄,席恩。”凯茜在后面推了推她,小声地说。
“我需要你们两两一组,”等所有人都坐下后,比特老师说道,“上半节课,你们其中一个当模特,另一个人画对方的肖像画,然后等时间到了,我会让你们交换。肖像画的形式不限,但是请不要使用颜料。我可不想晚上六点还在这儿替你们打扫卫生。”说到这儿,他拍了拍手,“好了,给你们点时间,先找好自己的搭档。”
我故作轻松地环顾了一圈教室,让自己找人的样子显得没那么迫切。
“还有谁没有搭档的吗?”几分钟后,比特老师问道。
我举起手的那一刻,全班人都看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比特老师问我。
“罗。”我轻轻地说。
“还有谁吗?”比特老师接着问。
这次再没人回答他。
“人数要是奇数的话,有个组就得是三个人了。有哪个组愿意让罗加入的吗?”他再次问道。
令人窒息的安静像张巨网当头落下,一下子笼住了整个教室。
比特老师叹了口气,又问了一遍:“有人愿意吗?”
“应该不会有谁愿意吧,”席恩娜的声音从教室的另一端传来,“毕竟谁都不想被传染上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心里的愤怒像岩浆般开始翻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那是什么意思?”比特老师皱着眉头问。
“没什么,老师。”席恩娜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做作,我甚至都能听到她唰唰眨眼睛的声音。
“有没有哪个组自愿的?”比特老师的声音开始不耐烦起来,“有的话,现在就举手,不然我就要指定了。”
“老师,她可以来我们组。”
我眨眨眼,和班上其他人一样,朝那个主动出声的人看去。
“我是说,如果她愿意来的话。”杰米放下手,又加了句,说完,他整张脸变得通红。
我死死地瞪着他。他们又想搞什么鬼?难道周五那晚他羞辱我还不够吗?我的拳头越攥越紧,指甲都嵌进了掌心的肉里。
杰米旁边坐着他的搭档艾兰娜,她留着一头红发,长得很漂亮。她满脸厌恶地仰着下巴不说话,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情愿。
“很好。”比特老师无视她的反应,满意地说,“罗,你就去那组吧。”
我只能听话地站起来,拿起自己的椅子朝杰米和艾兰娜坐的地方走去。虽然只有短短几步路,我却感觉仿佛经历了一场马拉松。
“因为你们有三个人,所以得有一个人放弃当模特的机会。”比特老师接着对我们三个说。
“我不介意的。”我迅速接道。
“本来也没想让你来。”艾兰娜小声嘀咕着,顺手把她小美人鱼一般的头发撩到了肩后。
她主动当了第一个模特,侧坐在椅子上摆好姿势,然后一脸不高兴地噘着嘴。
我拿起一根炭笔,就从她的眼睛开始画了起来。没一会儿,纸上就出现了一双明显过大的眼睛,但是我毫不在意,继续在纸上勾勒出一对巨大的眉毛来匹配。我能感觉到,杰米一直在我旁边欲言又止,他的嘴巴张了张,然后又闭上了。
“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那就直说。”我低声对他说。
“什么?”他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
他脸上不似作伪的表情让我也愣了一下。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不知道。”他低声说。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你的情况,就是,你住在哪里。我的意思是,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去那里的。”
“哦。”我试图去分辨他的说法是否能让事情变得没那么恶劣,结果想得我脑袋都疼了起来。
“你们说够了吗,能不能别再说了?”比特老师突然喊了句。他整个人懒洋洋地瘫在斯金纳老师的椅子里,脚跷在桌上,正捧着手机在那儿玩。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杰米又悄悄对我说句,然后他的耳尖都变成了粉色。
“知道了。”我低声回道,“谢谢你。”
接下来,我们没再说话,安静地画着手里的画。我后悔自己选了炭笔画,现在搞得手指和手掌侧面都蹭得脏兮兮的。
这时,比特老师的手机响了起来。“同学们,我出去一下,等会儿就回来。”他说着,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迅速走到了教室外的走廊里。
教室门在他身后合上的那一瞬间,教室里的音量一下就升了五度不止。艾兰娜也立刻放下了端坐的姿势,转过身去和她背后的女孩聊天。
我凭着记忆继续画着她噘起嘴的蠢样子。到现在为止,我都还没想清楚,杰米的话到底有没有让我好受点。
“喂,杰米!你确定你要坐得离她那么近吗?”席恩娜的声音就像一把刀,划破教室里层层的闲聊声向我刺来,引得我心里的火山再次翻涌。
杰米没有理她,继续在纸上从容不迫地画着。
“喂,杰米,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杰米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放下铅笔,在座位上扭过身体,朝席恩娜的方向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哎呀,你别这副样子嘛,”席恩娜嗲声嗲气地说,“我们好歹也交往过,还是说其实一直以来,你心里都只装着某个人?”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他语气沉了下来,声音突然变得尖锐。
我在心里默默祈祷他能转回来继续画他的画,不要中了席恩娜的激将法。
“你的新晋女友呀。”席恩娜挑衅地说。
“她不是我女朋友。”杰米吼道。
“哦,是吗?那为什么在杰克家派对那晚,你一半的时间都和她待在一起?后来还带着她来我们的捣蛋行动?而且今天又主动要跟她一组?嗯?”
我虽然看不到席恩娜,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我想象出她现在一脸得意的样子。
杰米猛地站了起来,他的椅子在地板上擦出一道尖锐的响声。
“你给我听着,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清楚了吗?”
整个教室的人都在竖着耳朵听着。我把手里的炭笔死死按在纸上,力度大得炭墨都穿透了纸背。
“你们都在哪儿约会呢?”可席恩娜还是不依不饶,“难道,是在垃圾堆里?”
教室里响起一片咯咯的笑声。
我心里的愤怒翻涌得越来越剧烈。
“那也太臭了吧。”席恩娜像只老母鸡似的嘎嘎干笑了两声,“还是说,那样会让你更喜欢?”
那些翻滚的岩浆已经涌遍了我全身,连我的皮肤都在隐隐发烫,它们咆哮冲击着我最后的防线,一步步逼近爆发的边缘。
“席恩,”凯茜小声冲她说道,“别说了。”
“我不会看不起你的,”席恩娜不理她,接着说,“我觉得吧,如果你就喜欢这种类型的话,那就去追啊,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听到了没有,席恩。”凯茜继续劝她。
“哦,等等,等一下,难道你看上的其实是她妈妈?”席恩娜还在那儿喋喋不休,“是这样吗?或者,你同时看上了她们两个?要享母女俩的齐人之福……”
我猛地站起来,炭笔往地上一摔,撞开身下的椅子,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