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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维家整个房子都在发光。

数不清的蜡烛被点亮了装在小陶碗里,摆在她家门前的小路两边和窗沿上。台阶前的水泥地上也摆着一组蜡烛,地面上用鲜艳的粉色、蓝色和大红色绘制着精美的印度蓝果丽图案,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越发美丽耀眼。房门上贴着一个显眼的横幅,上面写着“排灯节快乐”几个大字。客厅的窗户没有关紧,不断漏出笑声和传统宝莱坞音乐声,听上去,派对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一阵不安的情绪突然涌上我的心头。我当初答应得太轻易,现在站在这儿,我突然觉得自己不那么确定了。自从我告诉了坦维邦妮患了那种不知名的病后,她就开始有意识地回避这个话题,偶尔才会问起邦妮的近况,但也不会追根究底问我更多细节。但是万一她的大家庭里有人喜欢问长问短怎么办?这还不是最让我担心的事,我最担心的是坦维的爸爸坚持要在派对结束后开车送我回家。一想到我们要把车停在阿卡迪亚大街56 号门口,我就紧张得胃抽筋。

我看了下手机,现在是晚上6 点35 分。趁着还没被人发现,我可以现在就走,然后给坦维发条短信道歉,推托说自己痛经或者偏头疼什么的。趁着还没后悔,我转身朝着房子外大马路的方向抬腿就走。就在我快要走到大路上的时候,我听到房子里的喧闹声突然放大,有个声音在喊我的名字。

坦维出来了。

她站在敞开的门口,身上穿着一件闪闪发亮的蓝绿色纱丽。

“你往哪儿跑呢?”她笑着喊。

“我,呃,捡个东西。”我灵机一动,忙弯下腰在地上捡了块鹅卵石,然后趁着坦维还没看清,揣进口袋里。

“那你现在进来吗?”她问道。

“当然。”说完,我连忙走回房子。

“排灯节快乐呀!”她领我进门的时候说道。

直到我走进屋里,才有机会好好看清她今晚的打扮。除了闪闪发亮的纱丽,她乌黑亮丽的长发做成了柔顺的大波浪造型,眼睛画了黑色的眼线,显得比平时更大了,让她看上去既陌生,又迷人。

“你看上去跟平时很不一样。”我边脱鞋边说。

“我知道啊!”坦维指着她的卷发说,“这些都是我嫂子普瑞莎帮我弄的,她超级会做造型。我已经等不及要把你介绍给她,还有其他所有人认识啦。快进来,快进来。”

“妈妈!罗来啦!”一进门,她就大叫道。

坦维的妈妈听到后,红光满面地从厨房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粉金色的纱丽,外头套着一条围裙,上面写着“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真高兴又见到你了,罗。”她拉着我的手,笑容可掬地说。

“我也是,”我礼貌地回道,“呃,祝您排灯节快乐。”

她脸上的笑容更盛了:“谢谢你,罗。快把外套脱了给我吧。”

“是呀,快脱了吧,不然一会儿你要热死的。”坦维快言快语地说道,“事先警告你下,我的祖父母总是喊冷,所以只要有他们在的时候,我们就得把暖气打得老高,让屋里热得跟亚热带似的,他们才会满意。

所以真的,你做好出汗的准备吧。”

“坦维,你怎么说话的。”她妈妈对她笑骂道。

看着坦维和她妈妈身穿纱丽的盛装打扮,我深觉自己的穿着实在是太随便了,站在她们中间,我就像是一只灰扑扑的山鸡站在两只孔雀中间。我气恼自己怎么没有事先问清楚着装要求再来。

“抱歉,我应该穿得更正式点的,我不知道这个派对会这么隆重。”

趁着坦维的妈妈把我的夹克外套挂到楼下盥洗室,我小声地对坦维说道。

我今天穿的是我最好看的牛仔裤和黑色针织衫。

“你犯什么傻呢,”坦维立刻说道,“我又不在意你穿什么,只要你人来,我就很高兴了。不然……”说到这儿,她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

“不然什么?”我问道。

坦维没有回答,一声不吭地抓着我的手就往楼上走。她手腕上的金色镯子随着她的动作叮咚作响。

“不然什么啊,坦维?”我高声问道。

“普瑞莎?你还在上面吗,普瑞莎?”坦维边喊边推开了她的卧室门。

门一打开,只见一个女人正跪在坦维的全身镜前,往她长得出奇的睫毛上刷睫毛膏,她的一头长发闪闪发亮,是我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最有光泽的头发。

“你们好呀,”看到我们后,她放下了手里的睫毛刷,身体向后坐在脚腕上,对我说道,“你一定就是罗吧,久仰大名。我叫普瑞莎,是坦维的大嫂。”说完,她扭过身体,优雅地向我伸出手。

“您好。”我握着她的手,回道,心里抑制不住地发慌。

打完招呼后,普瑞莎转向了坦维:“说吧,又有什么事了,小皮猴?”

“我就是有个小小的不情之请,想要麻烦你那么一下下。”坦维古灵精怪地说道。

“别拐弯抹角了,”普瑞莎笑着说,“你就直说吧,想要干什么?”

“你有没有空,帮罗也化妆、做个发型?”

我吓得冲坦维瞪大了眼睛。“你在瞎说什么,”我连忙打断她,“我这样就挺好,真的。”

“我没问题呀,”普瑞莎说着,拿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化妆包,“而且我很确定我有一些颜色适合给你用。而且这样一来,我就又能有半小时不用去管那些熊孩子啦。”

“普瑞莎正在学化妆,她以后要当个化妆师,”坦维倒在**说道,“她的化妆品多得都能出书了。”

“我真正喜欢的其实是特效化妆,”普瑞莎边说边打开了一支口红盖子,她眯着一只眼睛在口红和我之间打量了一圈,“我尤其喜欢画那种血淋淋的场景,像各种创伤、烧伤、身体支离破碎之类的那些。不过去年万圣节,我可能给孩子们装扮得有点过于逼真了,搞得都没人敢靠近他们,弄得他们可怜兮兮的。”说到这儿,她站了起来,“好了,现在我们开始吧。”她拿着化妆刷在指尖转了个圈。

我有些犹豫不决。我除了长痘痘的时候会用点遮瑕膏,偶尔再涂涂唇膏,平时根本不化妆。有一次,梅兰妮非要给我化,结果化完跟个小丑似的。

“放心吧,我不咬人的。”普瑞莎笑着说道,“坦维,帮我把那个发带拿过来。”

坦维随即扔了一个黑色的松紧发带给她,普瑞莎把它往我头上一套,把我的头发都固定到了脑后。我感觉这个时候再反对已经晚了。

普瑞莎的动作很快,她一边利落地指示我“闭眼”“向上看”,一边往我脸上涂抹各种水乳脂粉。

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化妆刷扫在我的脸上,出乎意料地痒痒的,我的眉毛也被某种凝胶捋得服服帖帖,感觉奇怪极了。

“它们长得可真好。”普瑞莎对着我感叹了句。

“什么?”

“我是说你的眉毛长得特别浓密,就像卡拉·迪瓦伊一样,就是《天使脸庞》里演吃人心脏的那个女演员。”

“哦,谢谢。”我不知所措地回了句。如果不是她提出来,我还从未注意过自己的眉毛长什么样。

“你可千万不要去拔眉毛,”普瑞莎似乎想到了什么,对我说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干过这种事,就为了让眉毛看起来淡一点,结果让我一直后悔到现在。给你用睫毛夹没问题吧?”

我完全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东西,只能配合地说可以。她拿着一个像小型的中世纪刑具似的夹子向我的睫毛夹去,我拼尽了全力才把蹦到嘴边的惊慌失措咽了下去。

我的位置没法儿看到镜子,所以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脸在普瑞莎手里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我能感到脸上有些不自然,甚至有些厚重的感觉,就像戴了层面具。

在普瑞莎帮我化妆的整个过程里,坦维也一直没闲着,她在房间里蹦来跳去,兴高采烈地向我描述每一步化成了什么样子。无论她说什么,我只能勉强笑笑。

“我给你的头发做个自然的卷度吧。”说着,她解开了我的发辫,插上了卷发棒的插头。

普瑞莎把我的头发分成了好几股,然后按着顺序把它们一一缠到卷发棒上。我脖子边的空气都被烤得热乎乎的。等把我所有的头发都卷好后,普瑞莎用定型喷雾对着我的脑袋一顿狂喷,那个定型喷雾的味道让我想起了邦妮。不过我很快就把那个念头踢出了脑海,我不愿去想家里的那些事情,尤其是今晚。

听到普瑞莎把喷雾放到坦维桌上的声音后,我睁开了眼睛。

“现在我可以看了吗?”我看着镜子的方向问。

普瑞莎和坦维抱着手臂并排站在我面前,动作一致地向左歪着脑袋打量着我,随后,普瑞莎瞥了眼坦维。

“现在你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样?”她问道。

坦维脸上绽开了笑容回道:“没错!”

她话音刚落,普瑞莎就飞快地冲出了房间。

“什么情况?她去哪儿了?”我莫名其妙地问坦维,但是她只是笑着让我“少安毋躁”。

大概过了半分钟的样子,普瑞莎就捧着一堆金线绣花的紫色布料回来了。

“哇哇哇!”坦维兴奋地拍手叫道,“太棒了!罗,快脱掉你的牛仔裤。”

“什么?”我吓了一跳。

“脱掉你的牛仔裤,”她重复道,“除非你想把牛仔裤套在里面,不过那样会影响效果的。”

我终于知道她要干什么了。“不要,我穿成那样会很傻的。”我背抵着坦维的衣橱,拒绝道。

“绝对会很好看的。”坦维信誓旦旦地对我说。

“但是其他人不会介意吗?”我结结巴巴地说,“你的祖父母和其他长辈,我不想冒犯他们。我是说,毕竟我不是印度人。”

坦维皱了皱鼻子,不在意地说:“他们才不会介意呢,而且连凯特王妃都穿过纱丽,你有什么不能的。”

“而且你头发也做了,妆也化好了,”普瑞莎也劝我,“你就干脆好事做到底,把衣服也换了吧。”她把手上的纱丽往我身前递了递。

“换吧,换吧!”坦维在那儿劝个不停。

普瑞莎也跟她一起不住地劝我。虽然我心里还是很惶恐,但是看着她们鲜活的表情,我还是抑制不住地笑了出来。

“好吧,好吧。”我趁着还没改变心意前,答应了。

坦维高兴地大叫了一声,然后把纱丽下的衬裙和配套的开襟上衣递到我手里。她领着我去浴室换上,而且在我进去前还不忘先进去用毛巾把里面的镜子遮上。

“你不许偷看啊!”她出去前,冲我严肃地摇了摇手指。

我脱掉牛仔裤和针织衫,往身上套衬裙和上衣的时候冷得打了个哆嗦。我这是在干什么?今晚我应该埋着脑袋,低调安分地混在人群里才对,而不是在这儿陪她们玩什么变装游戏。然而无可否认的是,无论是这身新奇的衣裙扫过我腿上的窸窣声,还是眼皮上那层睫毛膏的厚重感,都让我感觉到异常兴奋。我按捺住心里的犹疑,穿好后,走回坦维的房间。

我没想到穿纱丽竟然这么费力。普瑞莎拧着眉、全神贯注地围着我打转,一会儿在这里折出褶饰,一会儿在那里塞住固定;随着她的动作,垂在地上的宽大纱丽一点点地变短,逐渐包裹在我身上。其间,我几次试图照镜子,但都被坦维挡了下来,她坚持要等到所有穿戴都完成后,再“拉开大幕”。

“坦维!”楼梯那儿传来喊她的声音。

“我马上就来。”说完,她连忙跑出房间,咚咚咚地跑下楼。

她这个样子让普瑞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哪里像个女孩子啊,我敢保证,连个大男人都没她精力充沛。”

我点头赞同。如果有人告诉我坦维其实是半人半机器人,我应该都不会太惊讶。

“你知道吗,她跟我们说了很多你的事。”普瑞莎一边继续帮我穿着纱丽,一边说。

“是吗?”我有点不可置信。我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坦维到底为什么会那么喜欢我。毕竟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我们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当然,”普瑞莎说道,“她成天到晚就‘罗’这‘罗’那的。”

“啊,抱歉,肯定让你们听得很烦吧。”

“才不会!她经历了好几年的折磨,现在能交到这么投契的朋友,我们都特别高兴。虽然她现在表面上看起来一切正常,但其实还是非常虚弱的。”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坦维在医院的那张照片上,照片里的她看上去虚弱,却依旧乐观。接着,我又一一扫过许多她和那个戴鼻环女孩的合照。这次我发现了一些上次没注意到的细节:那个女孩的左脸颊上有个酒窝,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右边眉毛旁还长了颗痣。我在看这些照片的时候,心里不断问自己:为什么今晚在这儿的不是她,而是我呢?

我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还在帮我穿纱丽的普瑞莎。她一定知道照片里的女孩是谁。我很想向她打听这个女孩,但是又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就在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问的时候,坦维回来了,我只能作罢。

五分钟后,我闭着眼睛站在了坦维房间中央。

坦维和普瑞莎一起倒数了三个数后,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模样让我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脸上涌。

和我平时一头毛躁小卷发扎成辫子的样子大相径庭,镜子里的我披着像海藻般光泽柔顺的大波浪长发,脸上的肌肤在专业手法下,哪怕涂了好几层化妆品,看上去依旧剔透无瑕。然而最大的反差还是来自我身上的这件纱丽。我的衣橱里几乎只有黑、灰和藏青三种颜色,款式也都是那些最普通的样式,穿上后能让我在人群里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而这件深紫色的纱丽却恰恰相反,一时间让我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发表下感言吧!”坦维摇着我的胳膊问,“这身造型你喜欢吗?”

“我不知道,”我实话实说,我一时间还没把自己和镜子里的女孩完全对上号,“我平时都不化妆打扮的,而且,你确定我这样看着不像那款紫色包装的巨型吉百利牛奶巧克力吗?”

“当然不!”普瑞莎和坦维异口同声地喊道,然后笑出了声。

“从我客观的眼光来看,”普瑞莎对我说道,“你这样漂亮极了。”

“真的特别好看,”坦维也在旁边抢着说道,“而且你以后什么颜色都别穿了,就穿紫色。”

当大家都在兴头上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还没向普瑞莎道谢。

“谢谢您,”我认真地对她说,“给您添麻烦了。”

“不用客气,”普瑞莎拍着我的肩膀回道,“而且一点也不麻烦。

说真的,给你化妆可比给这个小家伙化妆容易多了。”她脑袋冲着坦维那边点了点,“那可是个坐不住的。”

“喂!”坦维抗议地冲她喊了声。

普瑞莎向她飞了个吻。

这时,楼下的门铃响了起来,坦维兴奋地叫了一声。“走吧,我要把你介绍给所有人认识,”她拉着我的手说道,“你要和我们一起下去吗,普瑞莎?”

“我晚点再去。机会难得,就让我在这儿偷会儿懒,你可别告诉你哥哥啊。”她冲坦维眨了眨眼,然后往**一躺,叠着腿,双手放在肚子上,闭上了眼睛。

“准备好了吗?”坦维拽着我的手臂,兴奋地问道。

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不过还是点点头,跟她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