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这里!”坦维大叫着。
在过去的四十分钟里,她像只兴奋的小狗,一直伸着手在篮球场跑来跑去,哪怕她根本都挨不着球。作为一个能躲就躲、根本不想碰球的人,我看着都替她累得慌,实在不理解她到底在高兴什么。
贝罗老师一吹响结束哨声,我就扯掉了身上的号码牌,冲向更衣室,无视坦维在我身后喊着“罗!罗!你等等我!”
说真的,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不想理她,不再来烦我了?
每天下午放学,她都跑过来说要和我一起回家,然后每一次都被我断然拒绝。可是就算这样,她也丝毫没表现出受打击后该有的样子,如果真的要说有什么,那就是她反而变得更积极了。
今天也不例外,就在我系鞋带的时候,坦维又缠上了我。
“罗!”她喊我。
我抬起头,发现她在那边乱七八糟地脱衣服。她的运动服脱了一半堆在脖子上,裤子也是脱了一半,一条腿套在紧身裤里,另一条腿光在外面,都起了鸡皮疙瘩。
“你需要帮忙吗?”我的语气里毫无热情,希望她能明白我其实一点也不想招惹她。
不过这显然没用。
“太需要了。”坦维丝毫不见外地挤到我旁边的凳子上,她细细的大腿紧挨着我略粗的腿,我觉得她真的严重缺乏“私人空间”意识。“你等会儿能带我去21-4 教室吗?”她接着说道。
“应该不能,我中午还有事情。”
我知道这么说很不友好,但是对坦维来说,“客气疏远”根本没用。
我只能表现得更直接,好让她知难而退。
“啊,拜托你了!”坦维合着手求我,“你要是不帮我的话,我可能转悠半天都找不到。”
“你就不能找别人带你去吗?”我使劲指了指更衣室,那里面全是人,“比如说玛丽莎?”
坦维靠着我,她带着煎饼香甜的呼吸暖暖地打在我的脸颊上:“我和你的事用不着麻烦玛丽莎呀。”她的话让我挑了挑眉,坦维竟然说不想麻烦玛丽莎?
“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让你带路!”坦维拍着胸脯说道,“我真的太没方向感了。求求你了,罗,你就好事做到底吧!”
21-4 教室在音乐教学楼,如果走得快的话,我送坦维过去要不了五分钟。但愿这次之后,她能信守承诺,以后找个新向导陪她。
“好吧,那行吧。”我说道,“不过你得保证,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我向上帝保证!”坦维夸张地说道。
现在快到午餐时间,大家都往餐厅的方向涌去。当我们逆着人流往外走的时候,坦维一路上就像个八卦记者似的对我问个不停。你最喜欢哪部电影?——我不知道。你喜欢猫吗?——我过敏。你觉得艾默生·萨克斯比可爱吗?——不可爱。
“那你喜欢谁呢?”当我们走进音乐教学楼的时候,坦维突然问我。
“什么?”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说说看,你喜欢谁?”
“我谁也不喜欢。”我说这话的时候,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诺亚。
自从周一和他联络后,我们又通了几十条短信,我们聊的几乎都是各自的课业和喜欢的电视节目。
“什么?”坦维惊讶地说,“这不可能。”
“但事实就是如此。”
“如果你告诉我你喜欢谁,我也告诉你我喜欢谁。”
“真的没这个必要。”
“好吧,那让我来猜猜看,嗯,是凯伊·克拉克吗?还是特雷·摩根?
希欧·戈尔德?要么就是瑞恩·阿塔尔?雅各布·夏皮罗?杰米·贾侬?”
坦维问了一长串名字,全是我们年级那些长得最好看的男生。
然后她兴奋地喘了口气。
“看吧,我就知道你心里有一个人!”她自我感觉特别良好地嚷嚷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结结巴巴地回道。
“哦,是吗?那为什么我说到杰米的时候,你会脸红?”
“我没有。”
“没有才怪,你明明就脸红了,”坦维得意地说,“你的脸刚才红得就跟脑充血似的!不过你放心,我嘴巴很牢的,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你给我听好了,我谁都不喜欢!”我气急败坏地说。
“明白,明白。”坦维说完,就咬着嘴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真的不喜欢!”我忍不住喊了起来。
“是,是,我完全相信你不……喜欢!”说完,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天哪,她真是太讨厌了。
“快看,我们又有新成员了!”
这个声音让我和坦维同时转过了头。
是教音乐的米尔福德老师,他搓着手,从21-4 教室里探出身来,像个抓小孩的人贩子。
“快进来吧。”他站在门口招呼我们进去。
这个时候我才看到,在他身后的门上贴着一张海报,上面写着:唱诗班
活动时间:每周五中午
欢迎新成员加入!
我明显地后退了一大步,说道:“我不是来参加唱诗班的。”
“啊,这真是太让我伤心了。”米尔福德老师立马身形一晃,双手捂着胸口,夸张地喊道。
“你就来参加看看吧,罗。”坦维晃着我的胳膊说,“肯定很有意思的。”
我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但是我已经参加过一项课外活动了。”
“没事呀,你可以再多参加一项啊。”她没心没肺地说。
“这样吧,你这次就当是来体验的。”米尔福德老师趁机说道,“如果你试过之后真的不感兴趣,下周不来就好。我保证不会生你气的,哪怕生气,也不会气得很厉害。”
“但是我不会唱歌。”我继续找理由。
“那你就更该来参加唱诗班呀。”米尔福德老师见招拆招。
“就是!”坦维也跟着起哄,然后把我一下拉进了教室。她的手劲大得出乎我的意料。
我试图把她甩开,但是坦维死死地抓着我不放。
“你放手,”我压着声音冲她吼,“我不参加。”
“你就试一次。”坦维看上去神情自若,而手却像钳子似的抓着我不放。
“但是我不想试。”
我们的动静引得教室里的人纷纷看过来。
“好了,这边从左到右,依次是高音部、次高音部、中音部、次中音部和低音部。简单来说,就是从高音到低音。”米尔福德老师忽略我们俩的争执,指着一排摆成半圆形的椅子对我们说道。在椅子的中间摆着一台立式钢琴。“如果你们还不确定自己的声部也没关系,音域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叉着腰看向我们:“所以两位同学,你们想好要不要参加了吗?”
坦维和我还站在教室的正中间,她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小臂,哪怕隔着外套和衬衫,我都能感觉到她的手指掐进了我肉里。
“我们参加,”坦维笑得一脸灿烂,然后盯着我说,“对吧,罗?”
教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几乎整个唱诗班的人都在看着我们。
“对不对啊,罗?”坦维顶着“我想杀人”的目光又问了一遍。
“对。”我小声地应了句。
听到我肯定的回答后,坦维终于松开了我的胳膊。
“明智的决定!”米尔福德老师高兴地说,“如果你们还不确定自己属于什么声部的话,我建议你们从高音部开始,这是每首歌里唱得最多的声部,先看看你们唱的感觉怎么样。”说完,他让我们在两张空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坐下来的时候,脑子还是蒙的,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坦维坐在我旁边,完全无视我的恼怒,一边开心地哼着歌,一边把脱下来的外套搭到椅背上。
米尔福德老师卷起衬衫袖子,坐到了钢琴前。“欢迎大家。”他说道,“我很高兴今天有这么多新成员加入。现在,让我们先来做些唱歌前的准备活动。”
他所说的准备活动其实就是唱音阶、说绕口令和调节呼吸,跟邦妮每次演出前在家里做的那些差不多。我心不在焉地跟着他们一起做,眼睛一直盯着米尔福德老师头上的时钟。坦维在我旁边放开了喉咙大声唱着,不过唱出来的东西一半都没在调上。我偷偷瞥了她一眼,不明白她明明唱得这么难听,怎么还能一副陶醉其中的样子。太匪夷所思了。
准备活动做好后,米尔福德老师给我们每人发了张乐谱,上面是一首70 年代的流行歌曲《信靠我》。
“这首歌最后有一小段独唱,”他说道,“有谁愿意试试吗?”
坦维不嫌事大地用手肘推了推我,想让我上去,但换来了我猛烈的摇头。我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警告她收敛些。
“为什么不去?”她小声问我。
“我宁愿上刑,都不愿上去。”
她咯咯地笑了出来,显然又误会我在开玩笑了。
最后,一个叫贝莉的女生举起了手,她是唱诗班的老成员之一。
“太棒了。那么贝莉,我们一起从头来一遍吧。”米尔福德老师高兴地说。
米尔福德老师把这首歌按声部做了分配,然后用钢琴为大家伴奏,直到他觉得各个声部都掌握了合唱的要点。我继续混在大家中间,小声地唱着,乐得我的声音被其他人掩盖。
“好了,现在让我们大胆地试一次,把这首歌从头到尾完整唱一遍!”米尔福德老师说道。
我们第一次的合唱效果比我预想中要好得多,我惊讶万分。毋庸置疑,我们的演唱并不完美,但是我不得不承认,里面有些地方听着真的相当不错。更让我惊讶的是,唱完后带来的那份满足感就像是费尽心思终于完成了一幅复杂拼图一样,让人特别有成就感。
“同学们,你们今天的表现为这学期开了个好头!”米尔福德老师说着,即兴弹奏了一段结束曲,然后说道,“我们今天的排练也要到此为止了。”
“这么快啊……”唱诗班里至少有一半的人意犹未尽地感叹道。
我抬头看到墙上的时间后,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不知不觉就到点了。
“我们下周再继续。”米尔福德老师安抚着大家,“顺便也请大家帮忙整理一下,把凳子都摆回原位。”
“老师,这些谱子要怎么办?”坦维挥着手里的乐谱问。
“哦,那就看你们是怎么想的了。我今天的表现足够吸引你们下次再来吗?”
坦维兴致盎然地点点头。
“那么,到下次上课之前,你先坚持练习上面的内容。抱歉,还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
“我叫坦维·莎尔。”坦维高兴地回道。
“真是个好名字,欢迎你加入唱诗班,坦维·莎尔。”说完,他转向我,“不好意思,还有你,你叫什么?”
“罗·斯诺。”我不情不愿地说。
“你刚才感觉怎么样,罗·斯诺?”
“还可以吧。”我耸了耸肩,回道。
“那你下周五还准备来吗?”米尔福德老师挑了挑眉问我。
“老师,我下次应该不会来了。”说完,我拿起书包,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等等我!”坦维在我身后大喊。
我反而加快了脚步,但是没过一会儿,还是被坦维追了上来。
“你真的不喜欢唱诗班吗?”她跑到我旁边问。
“你为什么听上去很意外的样子?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我不想参加。”
“但是你明明唱得很好啊。”
“你瞎说什么。”
“我认真的,”坦维坚持不懈地说,“你下周必须得再来唱诗班,你有这么好的天赋,不来参加简直就是……就是犯罪。”
“没什么是我必须得做的。”
“噢,拜托了,罗!求求你来吧!”
“呃,那我再考虑考虑吧。”为了让她别再来烦我,我只能先应付过去。
“你今天放学后有什么安排吗?”坦维终于换了个话题,“要不要来我家?”
“去你家干吗?”我警惕地问。
“来我家玩呀,我们一起看电视什么的。昨天我妈妈去购物,买了好多好吃的零食回来,搞不好还有奶油曲奇味的哈根达斯呢。”
我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从上小学开始,就再也没人邀请过我去他们家玩。
“我去不了。”我对坦维说。
“那明天呢?”
“什么?”
“你要明天来我家玩吗?据说,明天还挺热的,我们可以把充气泳池拿出来玩水。”
“我周六得去工作。”我说道。
“你有工作?”
“是啊。”
“你在哪儿工作呀?”
“我的工作是发传单。”
“太酷了!你一般都去哪里发?”
“公园附近。”
“那要不你周日来?”坦维又换了个方案,“我们可以一起写作业,写完了,再一起看个电影怎么样?我知道我哥哥网络电视的账户密码,里面有好多片子都可以看。”
“抱歉,周日我家里有事。”
“你也有个大家庭吗?”坦维听到后,眼睛都亮了。
“不完全是。”
看得出来,坦维希望我能解释一下那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当然不会这么做。
“现在我们去餐厅吧?”快走到楼下的时候,坦维问我。
离下午的点名开始还有十分钟时间,足够我们跑去餐厅随便买点什么吃的。
“我自己带了三明治。”我拒绝了她的邀请。
学校的餐厅不允许外带食物进去,更何况对她刚才把我诓去唱诗班的事,我还没消气呢。
“哦,那好吧。”坦维难掩失落地对我笑笑,“那我们点名的时候见了。”
“嗯,回头见。”我轻轻地回了句。
说完,我转身离开,坦维炙热的目光让我觉得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