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二楼的平台上,我深吸了口气。我必须冷静下来,所以我闭上眼睛,从1 数到10,希望心里那团就快喷涌而出的怒气能消失。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虽然还是很生气,但是至少呼吸已经平稳了一些,手也不像刚才抖得那么厉害了。
我长长地呼了口气后,开始专心致志地往浴室走,落下的每一步都得反复推敲、小心翼翼。因为邦妮几乎每天都在往家里捡新东西,导致我走的路线天天要变。就像今晚,我得绕过一个还未开封的、装着豪华足浴盆的大箱子,一个毛驴形状的“闭眼打”糖果罐,一个坏了的唱片机和至少十大袋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沿途还得经过那一摞摞我已经习以为常的废纸。我在很小的时候一度以为这样的环境是正常的,所有人的家里都和我家一样,像个危险的游乐场,里面充斥着各种障碍物和奇怪的陷阱,让人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才能顺利抵达目的地。直到后来我去别的小朋友家里,参加了几次生日派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处境是那么离奇。尤其是在乔治娅·珀内尔家那次,我发现从她家的客厅走到卫生间只用短短十秒,而在我家得用上整整一分钟,这样的不同让我坐立难安。
杰米怀疑得没错,我家的卫生间根本没在翻新,浴缸里的垃圾都快堆成山了,就算想翻新,都找不到下手的地方。我从五六岁起就没再泡过澡,只能在浴室角落那个狭小的塑料间里淋浴,那里也是整个房子里为数不多的、尚未被邦妮侵占的地方之一。有时候我会想,自己以前最喜欢的那个洗澡玩具是不是还压在浴缸那堆垃圾下面?那条可以上发条的小丑鱼是不是还挂着傻乎乎的笑容,耐心地等待着重见天日。
我背着书包,刷完牙,洗好脸,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穿过二楼平台,朝我房间走去。
我站在房门前,看着门上齐胸位置用塑料钩挂着的手绘木牌,上面写着“罗的房间”。这个牌子从我记事起就挂在这儿了。我用食指描绘着上面的名字。
罗的房间。
这是我的卧室。
也是我的避难所。
我从背包里拿出钥匙打开门锁。
这个门锁比门新多了,是我两年前才装的。因为邦妮以前总趁着我上学的时候,偷偷往我房间里塞她那些垃圾,我实在忍无可忍,只能出此下策。
踏进房门的那一刻,我立刻觉得心里平静多了。
和装门锁差不多时间,我用那年爸爸给的生日零用钱把整个房间刷成了白色。我的床单被套也是纯白色的,上面放着鹅卵石灰和鸭蛋青相间的靠枕和一条柔软的羊毛毯。我的书桌和床头柜表面整洁得一目了然;除了房门右边的墙面上挂了一面全身镜外,其他墙面上空无一物。我的房间空旷、整洁、清净,待在这里,就像在肆虐的风暴下躲进了唯一免受波及的风暴眼里。
我机械地换上睡衣,给枕头喷上薰衣草味的助眠喷雾,然后爬上了床。往常这个时候,我都会先看会儿书,但是今晚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直接蒙头大睡。我关上灯,然后躺平,手臂压在羽绒被上。我听见邦妮又把收音机打开了,20 世纪60 年代的流行歌曲顺着楼梯渗进我的房间。天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听够了去睡觉,这个夜猫子不到清晨是不会困的,每天都睡到中午才会醒。
我从床头柜的第一层抽屉里拿出耳塞戴上,过了很久之后才睡着。
睡着后,我又梦到了那个我做过无数次的梦。
在梦里,成堆的废纸将我活埋。